陶之夭夭——润女专踩各种不服
第一章 拆迁工地杀人案
2013年寒假
20岁的苏陶一个人坐在24平方米的家里,头晕目眩,脑袋空空。窗外的白雪仿佛刺得她眼前一片空白——不,白里面还染着殷红——那是窗子上贴的大红剪纸春节窗花“万事如意”。那是爸爸妈妈在小年那天贴上去的——虽然苏陶家里没有亲戚,过年也从来没有年味儿,但是父母认为这个窗花还是要贴的,因为周围的人都有嘛,你家不贴就显得你家是古怪而悲惨的存在。然而窗花也没能阻止悲惨的发生,就在昨天,苏陶的父母一起坐公交出门买东西,车子翻下了桥。中国人都知道,路面就算下雨雪结成冰板儿,政府也不会派出撒盐车来融冰的,出事就出事,死人了再说。苏陶的爸爸苏星河,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死了,妈妈陶红,还在医院里跟苏陶说上了几句话才走的。不幸中的万幸,出事故的是公交车,是政府的责任范围,所以陶红在医院才被直接抢救了一下,苏陶才能见她最后一面。要是坐出租车出的事故,你不预缴抢救费,医院才不抢救呢。
而陶红对苏陶说的最后一番话,居然是改变了苏陶命运的信息——你叔叔给咱家办的移民,年前办下来了,我和你爸是去不了了,你要去的话,记得要赶在21岁生日之前,不然就失效了。去办好了手续,再回来把大学读完。
对了,苏陶家也不是真的没有亲戚,是有个叔叔在美国,但是上一次见叔叔的时候,苏陶还是个小学生。而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苏陶一个都没见过。爷爷奶奶在文革中双双跳了楼,那时候上海有好多资本家跳楼,叫做“带着花岗岩的脑袋去见上帝的空降兵”。爷爷奶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苏星河,小儿子苏星云。苏星河带着尚未成年的弟弟逃离了上海,到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出身的安徽。半路上“捡到”了一个没爹没妈的陶红。苏星河是打听清楚了,陶红确实是从小就没有父母的孤儿,不存在陶红出身地富反坏右的证据,不会进一步拖累到他,于是苏星河就娶了她。所以说,在苏陶出生之前,她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就都没有了。
苏陶的叔叔苏星云一成年就去了福建找饭吃。苏星河虽然舍不得这个弟弟,但也拗不过他,只好由着他去了。没想到,1989年,二十出头的苏星云在福建听了工友的话,居然偷渡去了美国。苏星河收到他的告别信的时候,他已经在路上了。更没想到的是,1989年六月四日出了天安门大屠杀的事情,震惊世界,美国政府特批,凡是在1989年6月到1990年四月之间身处美国的中国人,不管是什么身份,如果不想回中国去就不用回了,以免遭到迫害,而且美国都可以给他们绿卡——人称六四“血卡”。于是偷渡过去的苏星云,就赶上了这一班车,留在了美国,在1994年拿到了政治庇护绿卡。
美国绿卡是怎么来的,在卡上是有标识的。如果标号显示是政治庇护拿的绿卡,那在中国这边就相当于是反贼嘛。苏星云虽然想念哥哥,但也不敢拿着血卡回国探亲。毕竟,他小时候目睹了共产党逼着父母双双抱在一起从楼上跳下去,血肉模糊的惨死,受惊吓发了好几天的高烧,险些就没挺过去。他就是觉得,如果回去了,被共产党揪住了他的血卡,还不知道要把他怎么样呢。于是苏星云决定换了国籍之后再回去看哥哥。因为美国护照上是不会显示政治庇护身份的,换了国籍,血卡的事情也就在中共面前洗白了。于是1999年,苏星河刚有了换国籍的资格,就办理了加入美国国籍,拿了美国护照。
然而,苏星河发现,光有了美国护照,还是没法马上去看哥哥。因为他太穷了。苏星河不会什么英语,一直就只能在洛杉矶华人开的店铺里打工,本来薪水就不高。偏偏他又不喜欢跟华人交往,不像别的华人低端打工者那样好几个人合租一个住处。他是自己租的一个公寓住,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下班了还不能躲开那些中国人,脑袋就要炸了”。洛杉矶租房有多贵,大家都知道。这样一来,苏星河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就攒不下什么钱。如果要回中国看望哥哥一家,飞机票钱不说,住哪里呢?哥哥一家三口还是挤在当年分配住房时代分的那个24平米的单间里,厨房和厕所都是用公用的,哪里有他的住处呢?住宾馆的话,他是美国护照,不允许入住普通的小旅馆,只能住那些有“涉外资格”的旅店,而有涉外资格自然就贵。苏星河好不容易回去探亲,总要住几个月吧。那住宿费又是不少。还有就是,苏星河有了美国国籍,有了给哥哥一家三口办理亲属移民绿卡的资格,这次回去要去派出所开户籍证明,然后向美国移民局递交申请。这个申请费,律师费,总不能让哥哥嫂子出吧?这么多年都没给哥哥一家人买过什么东西,寄过什么钱,这个移民申请是自己给哥哥一家的第一份礼物,这个钱肯定应该由自己来出的。
于是苏星河咬咬牙,找了三个打工的华人单身汉合租了一个公寓,然后又换了一份工作时间更长,有加班机会的辛苦工作,这样又攒了两年的钱。2001年,也就是苏陶九岁那年,苏星河终于踏上了中国的土地,见到了离别十几年的哥哥和嫂子,也第一次见到了苏陶。
苏陶记得,叔叔长得还是挺帅的,不像爸爸那样戴眼镜,穿的衣服也跟周围的人不一样,还拿出了一些没见过的糖果和独立包装的小点心给她。
叔叔弯下腰,拉着苏陶的手说:“桃子,等你长大了,你和爸爸妈妈都跟叔叔到美国去生活好不好啊?我们都在一块儿。”
叔叔说到这里,爸爸妈妈忙不迭的打岔:“桃子,叔叔是跟你说着玩呢,美国的法律可严着呢,哪里会让咱们都去呢?你先出去玩一会,等开饭了去叫你。”
苏陶一出去,爸爸妈妈就埋怨叔叔:“你跟她小孩子说这个干啥?这兄弟姐妹关系办移民,你不是说排期排上十几年的都有?不是说等排期到了,超过21岁的小孩子就不能去了?你告诉桃子能去美国,她要是觉得学中国的功课没用了,不学了呢?小孩子肯定到处说去,将来要是真的等过了21岁没去成,在中国也没学出来个好学历,那不让旁人笑死我们家呀?你又不是不知道,中国人都坏着呢,就是喜欢盯着别人看笑话……”
于是,三个大人就统一好了口径,在苏陶面前把叔叔给递交移民申请的事情给瞒了下来。这一瞒,就是十二三年——直到苏陶年过二十,她还以为美国的亲属关系移民只有父母子女夫妻之间才能办,不知道兄弟姐妹关系也能办。
不过在小孩子面前瞒着归瞒着,叔叔的手续该办还是要办的。苏星河和陶红陪着苏星云跑来跑去,总算是把亲属关系的证明和其他的公正文书手续都弄齐了,苏星云检查了好几遍,确认无误之后,交到了美国使馆。
刚刚办完这件事,就出了另一件不好的事情。苏星河得到通知,他父母在上海的老房子要被拆了,而且没有补偿。理由是,房子属于私搭乱建,不符合取得补偿的条件。那个房子还是民国的时候建的呢,那时候上哪找共和国政府审批去,可不都是“私搭乱建”吗?房子虽然在文革结束之后就沦为了危房,不能住人很久了,但那是苏星河夫妇心心念念的希望——拆迁了补偿一些钱,好换掉这个当初被分配来的,24平米冬冷夏热的屋子,买个像样点的单元房。毕竟女儿在一天天长大,生活诸多不便。然而,这个期望眼看就要破灭了。
苏星云和苏星河一家三口,很快坐上了去上海的火车,要去理论补偿的事情,看看有没有万一的希望,能够拿到一点钱。然而,最后的结果是,还没有见到管事的人,苏星云和陶红就被工程方派来清场的一帮狗腿子打到不省人事,苏陶幸亏被叔叔抱起走开,才没有受伤。老房子也在挖掘机的爪子下面轰然倒塌了。还是苏星云报警,亮明自己是美国人的身份,苏星河和陶红才得到了免费的住院治疗。也是凭借外国人的身份,苏星云总算是得以见到了这个工程的主管,一个带着大金链子满脑袋冒油的家伙。不过主管的态度还是非常嚣张——给你哥嫂支付了医药费,而且不拘留你哥嫂,不起诉你哥嫂寻衅滋事罪,已经很给你面子了。至于你,美国人在中国本来就没有房产继承权,这没你什么事。就算把人打死,美国政府知道,也就那么回事。当年坦克压死多少人你知道吗?美国政府也谴责了,但是中美贸易该怎么进行还怎么进行!
在苏星河夫妇即将出院的那天,苏星云带着苏陶来到医院,最后一次看望哥嫂。苏星云没有多说,只是嘱咐哥嫂不要再追究房子被拆的事情了,他已经去问过了,对方说如果继续追究就得判寻衅滋事抓走,桃子就得去福利院养着。苏星河还说,他觉得自己在这样的国土上也不安全,已经买了机票,今天就要回美国了。三个大人都掉了眼泪。
苏星云走了没几天,苏星河一家才从上海的医院回到安徽的家里安顿下没几天,警察就找上了门,把苏星河夫妇带走讯问了一天一夜,把小苏陶一个人丢在家里,吓得不吃不喝痛哭流涕。原来,大金链子先是失踪了,然后就有人发现了他高度腐败的尸体。从伤势看,第一刀是出其不意的从后颈扎下去的,然后脑壳上,脸上又扎了很多刀才死掉的。而在尸体被发现的地方,有人见过一个和苏星云体貌特征相似的人离开。苏星河夫妇是没有作案嫌疑的,因为大金链子死亡的时候他们都住在医院,一出院就买票回了安徽。警察传唤苏星河夫妇,无非就是叫他们“劝说”苏星云回中国接受调查。
苏星河夫妇从警察局回到家,已经是面色枯槁,无复血色。他们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一些钱,一个信封和一个纸条夹在苏陶的书本里放进苏陶的书包,告诉苏陶:明天放学的路上,去邮局寄一封信到美国,信封和信瓤都按照纸条上的抄写。寄好之后,纸条找个厕所冲下去。
苏陶记得,那封信很短,就是告诉叔叔,千万不要回国,有危险。但收信人的名字不像是叔叔的名字,寄信人的署名也不是自家人的名字。
打那以后,苏陶就没有再见过叔叔了。
后来,警察又来过家里几次,最终还是不再来了。而周围的人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有的时候会对苏家指指点点——那家人弟弟杀了人跑美国了,把人的脑袋扎得跟蜂窝一样就跑了。苏陶也听到过这样的指指点点,不过她不但不觉得丢人,心里还暗暗得意。虽然嘴上不说,但她心里觉得,有个敢杀人,杀完就跑什么事都没有的叔叔真带劲。苏陶相信,正是因为叔叔是个有本事的狠人,让苏家名声在外,所以被杀掉的大金链子他们家的人才从来也不敢来苏家找麻烦。
苏陶从小就隐隐的觉得,相比叔叔,自己的父母是相当没用的,是指望不上的。爸爸一辈子做的最有勇气最能干的事情,就是在爷爷奶奶死后拉着尚未成年的叔叔逃离了上海。妈妈这辈子做的最了不起的事情,就是自己一个孤儿逃荒流浪。然后,做了这些就耗尽了他们毕生全部的勇气了。后来,妈妈成了一个民办幼儿园的后勤,爸爸在公办图书馆当个管理员,不论家里的物质状况跟自己的同学们家比起来有多差,爸爸妈妈都不会动一动“努力一下,换个活法”的心思;看到别人家从比自家还差的状态,争到了比自己家强得多的境遇,爸爸妈妈也不会哪怕是考虑一下学学人家。
苏陶从小穿着妈妈用早市上淘来的布头缝的衣服(缝就缝吧,但偏偏她缝出来的样式总是很搞笑的),住着夏天没有空调,冬天没有暖气,没有卫浴也没有厨房的房间,苏陶和妈妈的大床和爸爸一个人睡的小床之间拉个帘子隔开……
苏陶没有一个同学家里会是这样,爸爸妈妈也知道,但是他们对于自己的无能,对于他们让自己的孩子过的不如别人,倒是一点羞愧心都没有,还特别理直气壮:“咱家没有别人家那条件又如何,不偷不抢,吃自己的工资有啥问题了?”
然而,别看苏星河夫妇对自己的要求那么低,对苏陶的要求可不低,可远远不是“不偷不抢就行了,比不上别人也无所谓”。苏陶从小就被父母告知,如果她不够出色的话,将来就只能冻死饿死在街上,父母根本帮不了你。而他们所说的出色,就只有学习成绩这一样——其他都是没用的,只有成绩拔尖,才能避免将来冻饿死在街上的命运。苏陶知道,父母说将来帮不了自己,不是故意吓唬自己的,而是真的——他们确实就是这么无能的父母。
苏陶从小的性格是相当沉默的,沉默到了就算有人用针扎她胳膊一下,她也只会一声不吭的闪开,而不是大叫一声:干什么呀你!别的同学夏天在空调房里做功课的时候,她是在四十度的房间里挥汗如雨的读书。别的同学冬天在空暖气里复习的时候,她坐在摄氏十度的冷板凳上,穿着个棉马夹做功课,不论穿多厚的鞋子,脚趾都是冻得刺痛。就这样,她还得保持名列前茅的成绩,以免“将来长大之后冻死饿死在大街上”。
在苏陶心目中,很难总结出来自己的父母有什么优点,除了一点——他们是如假包换的“恨国党”,而且在苏陶面前从不隐讳。他们从小就告诉苏陶,中国人很坏,党很会骗人杀人。苏陶小时候,妈妈教她唱“红歌”,把歌词里的毛主席全部替换成“小王八儿”……苏陶也问过几个同学,有没有听他们的父母这么说过,同学们的反应,就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苏陶。不过苏陶还是选择相信父母。因为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确实都死了啊,爷爷奶奶曾经做那么大的买卖,乐善好施,最后却是死无全尸。姥姥姥爷倒是有全尸——被饿死的。正因为父母很早就教会了苏陶当恨国党,所以学校那些轻轻松松就把别的同学洗脑掉的“忠党爱国教育”,对苏陶来说,就是针扎不进水泼不进,完全不起作用。
现在苏陶父母都没了,她独自坐在那居住了二十年的,24平米的破屋子里,盘点着这个家都给自己留下了什么将来能够赖以生活下去的东西。其实就是两样——叔叔给的绿卡,让自己可以逃离这个国家;父母给的恨国教育,让自己可以逃离得毫无留恋。
苏陶在寂静的屋子里打开电视,正好听到新闻在播报:某某市某某路段因为冻雨造成路况异常,发生公交车侧翻,落入桥下的事故,造成一人死亡,三人受伤,伤者均已得到及时抢救,已经脱离生命危险……苏陶感到有点冷,于是往煤炉里加了煤,把炉门彻底打开,让火焰能够尽情的呼吸氧气,不一会就哔哔卜卜的把炉皮烧得炽热,屋子里变得暖洋洋的。苏陶在这间屋子里度过了二十个冬天,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这样的室温。父母在的时候,是不让随便加煤,不让放开了烧火的,为了省煤钱,他们只把炉门开一条缝,只让少量的氧气进入炉膛,让火焰不至于憋死灭掉而已。如今是不需要再省煤了。
苏陶自言自语道:“无能的下场,就是死了连个数字都不算。”
身上暖透了,手指也不再冰冷,苏陶打开妈妈说的那个抽屉,拿出了一叠移民文件,一张一张的看起来。其中还有到美国使馆面试的通知,一张国际电话卡,以及叔叔的电话号码和邮箱……据妈妈说,他们之所以没有在接到面试通知的时候马上告诉苏陶,是因为想要过完年之后再一起商量一下面试的应答,商量一下苏陶拿到绿卡之后怎么回国继续读完大学,以及自己和苏陶爸爸是不是可以“先看看”再决定要不要去美国的问题。商量好之前,不想让苏陶不小心把这件事说出去……
“呵呵,还回来把大学读完?对不起,我已经读够了。”
苏陶打开电脑,找到翻车事故的那条新闻,在评论区留言道:“是吗,死亡一人,伤者都脱离了危险?我苏家父母两人都死了,你们不会算数的吗?删评者必死。”
然后,苏陶把这条新闻链接发到了叔叔的邮箱,并开始写信给叔叔:叔叔,我爸爸妈妈都已经没了……
第二章 没有一个好东西
苏陶在开学的前几天回到了上海交大她的宿舍。寝室里只有龚荃一个,在下床躺着看小说。龚荃可以说是宿舍的大姐大,入党先进分子,她爸爸一年前刚升任了上海市工商局的副局长,她读这个工商管理,想想就知道,将来是会被爸爸安排进工商局的。虽然说,再怎么巴结她也不可能被她爸爸一起安排进工商局,但是宿舍另外两个女生白鑫和常秀就是喜欢巴结她,这可能是一种中国人的特色行为吧。龚荃时不时还喜欢高谈阔论一下所谓共产主义蓝图,在苏陶听来,就是狗屁不通,令人作呕的,然而白鑫和常秀就是一本正经,一脸崇拜的附和:“哇,老大,你这思想,一听就跟普通人天天想的东西不一样,将来肯定是办大事的人!”
苏陶走进来,龚荃躺在床上没挪窝:“苏陶阿,一看见那条有特色的裤子走进来,就知道是你回来啦,啊哈哈!”苏陶的裤子是挺有特色的,那是她妈妈用做电视罩剩下的布缝的。苏陶不假思索的回应道:“既然我妈都给我洗了,我就再穿一次,然后就扔了。”龚荃把眼睛从小说上抬起来:“哟,扔掉啊?我们苏陶成了有钱人了呀?”苏陶平静的吐出三个字:“还行吧。”龚荃没再说话了,她感觉苏陶今天哪里怪怪的。平时大家逗苏陶,她一般都不说话的,今天居然对答那么利落,是不是吃了枪药了?
苏陶没再理会龚荃,她把自己的书架上那些书本和笔记本扫视了一遍,心想,这些东西居然不需要再用了,可以当作垃圾扔掉了,这个学校居然再也管不到我了,学校所有的要求我都可以当放屁了,妈呀,人生的感觉居然还可以这么好吗?苏陶知道,父母突然双双去世,本来应该是一件令人痛不欲生的事情,比如现在吵架骂人都兴骂“你妈死了”。但是苏陶仅有的一点悲伤,也被巨大的轻松感淹没了。或许,如果苏陶的父母能像龚荃的爸爸那样,能给她提供这样那样的东西的话,父母没了对苏陶的打击会大一点?或者,就算父母提供不了什么,但是经常把好听的话说给苏陶听的话,那父母没了的话苏陶也会更难过一点?但苏陶的父母偏偏是那种,什么都给不了孩子,连句好听的话都很少对孩子说的人。所以苏陶可以连悲伤都免了,心里只剩下轻松。父母双亡之时的这份轻松,不是谁都能享有的。苏陶觉得,这就是父母给自己的大礼。
苏陶正准备找几个兜子,把书架清空,把书都扔了,但她还没动手,宿舍的门就被敲响了。打开门一看,是女辅导员老师带着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女辅导员看了一眼床上歪着的龚荃,对苏陶说:”苏陶,能不能出来一下?”她身后的中年男人对苏陶挤出一个笑容。苏陶迟疑了一下:“这位是谁?有什么事不能在这说吗?”辅导员压低了声音:“这位是你原籍区里来的张主任,他的身份我们核实过了。这次找你,是为了你家遭遇困难的事情,来表示一下慰问,具体的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说说?”“哦,那好吧。”苏陶在龚荃狐疑的眼光中跟着辅导员和张主任出去了,在辅导员的办公室坐下来。
张主任开门见山:“小苏阿,我们本来想在安徽找你,但是发现你已经返校了,就找到了这里。”说着,张主任在苏陶面前晃了晃手机,给她看了一个社交媒体账号发出的截图——正是苏陶的那个回帖的截图——继续说“小苏阿,这个言论是你发布的吗?”苏陶一眼认出截图的发布者是自己比较熟悉的一个博主,于是自己也掏出手机找到了那条微博,往下滑动看评论。原来一石激起千层浪,同时被挂出的几个后续截图,也是纷纷说自己的家人也死了,怎么可能只有一人死亡云云。还有一个家属说,自己十五六岁的儿子也死了,想要看遗体被各种阻挠,最后见到的遗体,背后却有摘肾的刀口和缝合线,也不让拍照,尸体再次被没收了云云。
苏陶这才缓缓的答道:“对的,我父母确实死了。原来死了这么多人?还有人丢了器官阿?”
张主任连忙摆手:“不不不,我们的统计工作确实出现了一些失误,给你造成了一些误会。但是其他那些信息,都是不实信息,都是别有用心的人在趁火打劫的造谣,你可千万不要相信阿。”
苏陶说:“造谣的话,你们不是有权力吗,怎么不直接让微博删除这些信息呢?”
张主任叹了口气,面露难色:“我们是地方政府,没有权限直接删除微博的帖子,得是中央的网信办才好使,但是呢,我们要是打报告到中央提出这个要求呢,处理得又太慢了。”
张主任继续语重心长的说:“小苏阿,这个事故之后,我们还接到了来自美国的电话,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对方的话里呢,有要挨个联系当事人家属进行采访的意思。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们也很痛心,也有我们工作不到位的地方,但是我们知道,小苏你肯定是爱我们这个国家的。我们正在逐个找当事人家属谈话,希望能够达成一个共识,就是这是我们中国人自己的事情,我们自己解决,千万不要接受境外势力的采访,被境外反华势力利用啊!不然真的有可能影响到你上学阿。”
苏陶哦了一声,淡淡地说:“我们自己解决,那么你们有什么解决方案吗?”
张主任眼睛一亮:“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嘛!我们尽量妥善解决。”
“好吧”,苏陶说,“我可以签谅解书和保证书,保证不接受采访,不发布更多信息。但是麻烦你们给我办两件事吧。第一,火化和骨灰盒的费用,麻烦你们承担一下。我就负责领取骨灰。其他什么医药费丧葬费都别找我要。墓地就不用你们买了。第二,我父母银行账户上的钱,我没空亲自办理继承手续,也委托你们在这周之内都给我转到我的账户上,怎么样?”
张主任听了,立刻放松的往椅子背上一靠,哈哈大笑起来:“这些都好办好办!感谢你的理解和支持!那我们现在就把调解书拟好,你签个字,如何?”
苏陶这样决定,不仅仅是因为她一向是个好说话的人,更是因为她知道这个国家这个政府都可以做出什么事情来,她只想快点断干净,不想节外生枝。签好字之后,苏陶也答应了张主任不会把调解书里面的内容说出去,这才离开了辅导员办公室。
不觉已经到了饭点,苏陶直接走去了食堂,她边走边想:当美国人就是好,就是受重视,要不是因为叔叔打过去那个电话吓唬他们,他们会理睬死者家属才怪呢。不过我还得提醒叔叔,要冷静一点,不要节外生枝,免得他们狗急跳墙阻拦我出国。
苏陶打好饭坐下来开始吃,常秀和一个大脑袋没脖子的男生也端着餐盘走过来,坐在了苏陶的对面。常秀来自宿迁,她的打扮,还是一如既往的一丝不苟和耗时,她可是那种妆没化完,宁可上课迟到也不出门的女生。在同一个寝室相处了这两年,苏陶硬是没见过常秀的眉毛长什么样——她一直是把天然的眉毛剃光光,然后再用笔画上去的。
常秀扭一扭脖子,撩一撩头发开了腔:“苏陶阿,你回来了阿。我刚刚听说,辅导员把你从宿舍叫走了阿。出什么事了吗?”
苏陶开始往嘴里塞饭:“是啊,龚荃告诉你的吧?我父母前几天出车祸过世了,他们就是来慰问一下。”
“阿?!”常秀瞪大了眼睛,“那也太突然了吧,你要节哀顺变阿!”
苏陶淡淡一笑:“谢谢你,我没事。”
常秀抚着胸脯说:“哎呀哎呀,你这么镇定的吗?我听到都要吓死了,你的表情这么平静的阿?”
苏陶淡淡地说:“不平静也没法子阿,日子还是要过的。”
常秀一只手拉起坐在旁边的肥头男生:“那苏陶,你以后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尽管告诉我。虽然我自己没什么能力,但我的新男朋友徐宝发是上海本地人,家里认识的人也多——是吧阿发?”
肥头男望着常秀笑了笑,对苏陶说了句“你好。”
常秀继续对苏陶说:“苏陶,你看看你找的那个秦皇岛男朋友薛文,那叫什么呀,乡巴佬一个,一身的穷酸气。这女人阿,找了上档次的男人,身上会沾到古龙水的味道,找了下等人乡下人阿,身上除了汗臭味,什么都沾不上。”
苏陶放下饭勺抬起头:“你说得对,他是不怎么样,但他也不是我自己找来的呀,那不是白鑫介绍给我的吗?要是凭我自己,我连这么差的一个男朋友都找不到。”
常秀又拽了拽肥头男的袖子:“阿发,你认识人多,哪天也给我们苏陶介绍个像样的男朋友呗?”
肥头男低着头,用拳头挡着嘴巴笑了笑,没说话,开始吃饭。
苏陶站起来:“我吃完了,你们继续聊哈,我们寝室见。”
苏陶走出去没几步,徐宝发用指头戳了戳常秀的额头:“谋杀亲夫阿你!让我给她介绍对象?你也不看看她那个乡巴佬样子,要是介绍给我朋友,我的脸还不都丢尽了。”
常秀挤眉弄眼道:“那不一样,乡巴佬会一家子一起上门吃女婿的,但苏陶父母双亡没亲戚阿,这不是比乡巴佬强吗?”
转天,白鑫也返校了。她一回到宿舍,就打开电脑上了校园网。她需要打听一下,这学期要用到的教材有哪些必须买新版,哪些可以买旧的,跟师哥师姐打听一下能不能便宜点卖给她。
白鑫突然眼前一亮:“苏陶,你看这个师兄,他手里有这个学期课程的全部笔记,而且每次考试回来他都把考题的位置在笔记上做了标记。他说要是教材和笔记一起打包买了,就可以便宜。我们一人出一半钱买下来怎么样?到时候笔记我们两个共享?”
不得不说,白鑫还是挺会精打细算的。书本和笔记苏陶都要出一半的钱,但是共享的却只有笔记,等于苏陶要白送白鑫一半的书费。不过没办法,谁让这个师兄是白鑫联系上的呢?而且大学里的考试题都是五十年不变的,如果提前知道了考题的位置,那这个学期就是轻轻松松混个高GPA了。
白鑫本以为苏陶会欣然答应,没想到,苏陶就淡淡地说:“哦,谢谢你了,但是这学期我什么书都不打算买了。”
“喂!”白鑫惊讶的说,“我知道你父母没了,但是也不至于不读书了吧?我听说是有领导上门来慰问了啊,那肯定慰问金是有点的啊,也不至于不买书了吧?”
苏陶微微一笑:“对的,我是不想读书了,但不是因为钱的问题。我是从小就讨厌读书,现在没有父母管了,就不会再继续违心的读书,违心的当什么优等生了。”
白鑫瞪大了眼睛:“不会吧,你不读书了,将来怎么找工作,钱从哪来啊?难道你要去干那些下等活吗?”
苏陶若有所思的说:“如果能够不用再读这些书,干下等活也不是不可以。”
白鑫重重的往椅子背上一靠,咬牙切齿的自言自语道:“反正老子就是要读书,然后多赚钱,买房子,找帅哥!把他们都比下去!”
白鑫是在河南修武县的小村子出生的,后来父母离婚了,母亲带着她改嫁到了一户洛阳贫民人家,总算成了城市户口。而白鑫的爸爸,去南昌发展,居然有了点钱,重新娶妻,给白鑫生了个妹妹白蕊,才一两岁。白鑫的爸爸虽然有点钱,但是他的钱,可跟白鑫一点关系都没有。姐妹两个不仅年龄差得多,境遇也是天差地别。白鑫深深的觉得,她以后想要过上体面的生活,谁也靠不上,只能靠她自己。这一点,她和苏陶之前的情况有点相似。但是两个人的情况还是有个区别——苏陶虽然不打扮,但是长得白白净净,三庭五眼,很是周正;而白鑫那张脸,是丑得跟男人差不多,虽然从小没受过什么风吹日晒,但是脸上的皮肤就像粗糙的树皮。这也难怪白鑫觉得,自己以后是靠不上男人的,只能等自己赚到了钱,才能买个帅哥过来陪陪自己。但白鑫的心目中,也没有什么别的赚钱途径,只是一味的觉得,得先从名校取得高学历,一切才有可能。
苏陶见白鑫不说话了,就起身把自己书架上的书往一个大编织袋里划拉进去,然后又把抽屉里的笔记本也都倒进了编织袋,拖着袋子出了寝室,把其他的三个女生看得目瞪口呆。苏陶把袋子里的书和本子往垃圾箱里倒,有几本书掉在了外面。于是苏陶下意识地弯腰去捡,装在上衣口袋里的手机就掉在地上摔坏了,用不了了。苏陶到图书馆发了邮件给叔叔,说现在忙着准备大使馆面试的应答,过两天再去买新手机,现在先用邮件联系。两天后,苏陶才把手机卡拿出来带着,把手机当着宿舍其他三个人的面咚的扔进垃圾箱,出门去买手机。她打算买了手机直接去食堂吃饭。但刚走出去宿舍楼,苏陶突然意识到忘了带饭卡。当苏陶折返回来,向着寝室走去的时候,她隐约听见了白鑫的大嗓门,似乎是在打电话。
“她前几天就回来了,手机摔坏了,现在出去买手机。”
似乎说的正是自己。于是苏陶把脚步停在了房门虚掩的寝室门外。原来白鑫接了苏陶男友薛文的电话。薛文刚刚返校,打苏陶的电话打不通,于是就打给了当初的介绍人白鑫询问情况。
“真的,她父母真的死了,没骗你。而且你知道吗,她不打算上这个学了,书都扔出去了。真的啊,不信我开免提,让宿舍其他人来证明。”
说着白鑫打开了通话免提,龚荃和常秀也你一言我一语的加入了对话。
“是真的,父母出车祸都死了”,“说不上学了,以后要去干下等活找钱。”
薛文追问道:“那你们有没有发现有其他人来联系她啊,干什么下等活?有人叫她去吗?”
“其他,其他没什么了,她应该没有别的亲戚。”
“没有谁联系吧,就是来过一个个慰问困难户的领导,辅导员带来的”。
白鑫语调里略带得意的说:“你看我没骗你吧?趁她还没回来,我还是劝你几句,你不要跟她说,你自己清楚就行了。”
薛文懵懵的问:“劝我什么啊?”
白鑫的语调变得低沉了一点:“苏陶以后这辈子就是个高中学历的人了,你将来是要考研的对吧?你是不是看不上她了?”
薛文不置可否,只是问:“怎么说?”
白鑫接着说下去:“其实你不但不应该放弃苏陶,还要尽快把她绑定才好。你不是大孝子吗?你爸不是身体不好吗?你不是不舍得你妈伺候你爸吗?现在苏陶不就是现成的吗?她不上学了,也没别的事做,而且不介意干下等活。现在就可以让她过去秦皇岛,伺候你爸妈嘛。将来你上班了,把你爸妈接来上海,她还可以一边打工养活自己,一边接着伺候你爸妈,多好啊。你想,你以后要是娶个城里的,人家肯定不会伺候你爸妈,你要是娶个农村的,那人家娘家肯定要彩礼。苏陶不是农村的,没有要彩礼这么一说,而且她自己没有爸妈了,专心就伺候你爸妈,这么好的女朋友你上哪找去?”
薛文听了,忍不住笑出声来,但还是故意叹了口气:“唉,这么说是不错啊,但是苏陶要离校去别处的话,自然就找别人了,怎么会还跟我呢?”
白鑫语重心长的说:“这不是还没找,还没离校吗?那就看你的了。她刚刚没了父母,心情肯定处于低谷,你这时候去不离不弃的关怀一下,不就生米做成熟饭了?那她就不好抬脚就走啦!”
说到这里,三个女生都格格地笑了起来,薛文也干笑了两声:“怪不得假期没跟我联系呢,原来是父母出事了心情不好啊,那行,我跟我妈再多要几千块钱,应该够了。”
白鑫挂掉了和薛文的电话,常秀调侃起白鑫来:“哟,你这个介绍人还挺上心的啊,什么时候给自己也找个男朋友呀?”
白鑫哼了一声:“男朋友能当饭吃吗?只会浪费我的时间。我的目标就是搞钱,除了搞钱,我什么都不想。男人很贱的,只要我将来有了钱,帅哥还不是招手就来?”
龚荃也来了好奇心:“对了,薛文不是你在校园网上认识的吗?当初怎么想起来介绍给苏陶的?”
白鑫的语调变得有点咬牙切齿:“因为我觉得他们俩就应该绑在一块儿呗。薛文成绩再好,不也就是一个天坑专业的农村穷鬼吗?将来都没法就业的。口气倒是挺拽的。当初在网上跟我说什么,‘我喜欢皮肤白净的女生’。操!那正好啊,苏陶倒是白,一穷二白,跟他这个穷鬼多配啊,我就想他们两个白头偕老,贫贱夫妻百事哀!结果苏陶还真是不挑,塞给她就直接要了,哈哈!”
听到这里,苏陶握紧了拳头,头嗡嗡作响。原来这四个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跟薛文交往的这一年里,苏陶是经常被薛文恶心到。苏陶本来是想,自己和薛文搞对象,也不是因为喜欢他,而是有自己的目的——薛文恶心到了自己,而自己也利用了薛文,就算扯平了,好聚好散就行了。但现在,薛文居然想要对自己用计谋了?那好,出国之前姑奶奶就好好伤害伤害你。苏陶迅速的平复了一下心情,蹑手蹑脚的掉头离开了宿舍。
第三章 去东莞工作?
换好手机后,苏陶联系了薛文。两个人相约一起到学校里面的超市去买点东西。他们拎着各自的塑料袋从超市出来,苏陶的手里还剥开了一块刚买的巧克力,一边自顾自的吃着,一边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微博,然后不由得冷哼一声:瞧瞧这些王八蛋们哟,说好的匿名举报,结果举报人身份第二天就被交给被举报人了,什么玩意儿?下一秒钟,薛文伸长了黑不溜秋的脖子,拧着眉毛,翻起黑乎乎的厚嘴唇子大吼一声:
“关你屁事啊?你有巧克力吃已经不错了!”
这吼声引得路人侧目看着他们。类似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薛文很反感苏陶抱怨社会现实,他觉得那是在抱怨根本改变不了的事情,是吃饱了撑的。不过苏陶这次没动气,只是把嗓门提高了一点:
“我自己花钱买巧克力吃,能叫‘已经不错’了吗?人家都是男朋友请吃饭。我可好,男朋友那么穷,一顿饭都没请我吃过呢!”
薛文终于觉得丢人了,赶紧扯起苏陶的衣角,低头把她扯到一边去,压低声音:“干什么呀,叫啊叫的?不就是吃饭吗?你父母刚过世,安慰一下你是应该的,就今天晚上吃饭去呗。”
苏陶有点小得意的扬起眉毛和嘴角,又提高嗓门脱口而出:“那今天晚上八点,碧云轩见,你请客,怎么样?”
薛文吃了一惊,咬着后槽牙,瞪起小眼睛,有点愤愤的盯着苏陶,随即又在脸上换了一个轻巧的笑容,拉起苏陶的手:“好——今天晚上我请你吃碧云轩。”
薛文没想到,苏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本来是从来不会提出让他花钱的,今天却狮子大开口要去吃碧云轩。两个人,要坐久一点,吃久一点,够把苏陶灌醉的话,至少得吃掉一千。
虽然是家里新丧,苏陶不适合穿红着绿,但是她还是打扮了一下——买了一身黑白相间的时尚毛呢连衣裙,白色高筒靴,拉直了长发,修了眉毛,涂了一点树莓气味的润唇膏,戴起一只珍珠戒指和一串珍珠手链,还拿起一个毛茸茸的防毛皮白色手袋——就这样去赴约了。
“要庆祝一下今天终于可以嚼孙吃儿了!”苏陶脸上扬起一抹笑意。
薛文见到苏陶的时候,先是惊愕了一下,然后笑逐颜开的就想来拉苏陶的手:“哟,来啦来啦,走吧。”
苏陶的两只手紧紧捏住包包,雪白的手指嵌进毛绒里面,就没给薛文拉,径直走进了薛文叫好的出租车的副驾驶,薛文就只好坐在了后排。
出租车行驶的时候,薛文有一句没一句的跟苏陶找话聊天:“想我了没?”
苏陶叹了口气:“办丧事又忙又乱的,哪有空想谁啊?”
一句不吉利的话把薛文噎得半天没吭声。过了一会,薛文又问:“怎么突然想起来让我带你出去吃饭了呀?”
苏陶又是一句噎了过去:“还不是怕你觉得交个女朋友一分钱不花过意不去嘛。”
薛文觉得,苏陶怎么变了一个人一样,吃了呛药了吗?算了,父母没了,要退学了,心情不好也是有的。等我让你喝几杯之后,再好好安慰你,哼。
两个人在碧云轩落座,苏陶就很不客气的拿起菜单把自己喜欢吃的头台点了两个,主菜点了三个,合上了菜单。薛文煞有介事的看了看菜单,最后只点了一个鱼香肉丝。服务员走了之后,薛文把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眯着眼睛,提起一边嘴角,笑眯眯的开始打量苏陶。
苏陶把眼睛从手机上抬起来,也还给他一个微笑:“看什么呢?我今天好看吗?”
薛文的厚嘴唇子里面吐出来的下一句话,差点没把苏陶恶心吐了:“很欠干的样子嘛。”
苏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问的是,我好看吗?”
薛文还没有意识到苏陶生气了,把两手一摊:“我不是回答了吗,欠干。”
苏陶把脸狠狠的一沉:“我在最后问你一遍,我好看吗?”
薛文可能是意识到苏陶已经快到了爆发的极限了,试图缓和气氛似的在桌面上拉起苏陶那只戴了戒指和手链的手,摸着她的戒指说:“是可以看出来,你今天是修饰了的。”
苏陶那只手臂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迅速的把手抽回去,放在膝头,靠紧椅背坐着,冷冷地说了句“好吧”,就又低头看起了手机。谈对象谈了一年,薛文从来没有说过一次苏陶好看,说出去谁信?
苏陶的脑袋里像开动了一个蒸汽机,气得在冒白烟,而对于薛文来说,空气像是凝固了一样。他不明白他只是用和以前一样的态度对待苏陶,苏陶怎么突然就不接受了。按理说,失去了所有的亲人,马上就要失学了,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的苏陶,应该更加依赖她仅有的熟人了啊,何况他还是男朋友。不过最令薛文紧张的,是他即将为这顿饭买单的事实。花了钱,却什么都没得到,老薛家的人什么时候有过这种遭遇啊?
不一会儿,菜开始端上来了。苏陶这下提起了精神,把筷子拿在手里,对服务员说,把米饭给我上来吧。薛文却连忙扬起手掌,做个“不”的姿势,大剌剌的摇头:“不要不要”。
苏陶把嗓音提高了一点,对服务员说:“哦,他不要米饭,那就给我一个人把米饭拿来吧,我没饭吃不下菜。”
薛文愤愤的看了苏陶一秒钟,随即拿起菜单,指着酒水单对服务员说:“这个,给我开一瓶,拿两个杯子。”
苏陶全当没听见,没看见,开始专心致志的吃东西。薛文被迫成了那个找话题聊天的人:“你之后有什么打算,跟我说说呗。”
苏陶嘴巴塞得满满的一口松鼠桂鱼,嚼了几下咽下去,才回答说:“打算就是,这个学期我不打算上完了,然后就找工作去了。”
薛文:“大学好不容易考上的,怎么能说不上就不上了啊?你要考虑清楚哦。”
苏陶接过服务员端来的米饭,开始扒饭:“那怎么办啊,后面两年的学费生活费,你给我啊?”
薛文哪里有钱给苏陶呢,但他还是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你真的一点积蓄都没有?”
苏陶眼睛都没抬,继续吃:“有是有那么一点点,但是我不想省吃俭用的把我这点点钱都花在上学上了,想赶紧赚钱了。”
薛文的语气里不由自主的带上了一点轻蔑:“没学历你上哪赚钱去?”
苏陶心里有点小得意:“我打算去东莞找找看。没学历么,也不一定就没有哪个老板看中我是个人才。”
薛文几乎被苏陶突如其来的自信惊呆了,也被冒犯到了,他把身子往后一撤,嘴巴微张,把下嘴唇往前一伸,脑袋上上下下的几个来回,做个夸张的打量人的姿势,用尽量轻飘的口吻说:“看中你?你很漂亮吗?”
苏陶喝了一口茶,把嘴里的饭咽了,才格格的大笑起来,半天才停下来,把薛文笑懵了:“怎么了,有什么好笑的?”
苏陶模仿着薛文脑袋上上下下打量人的动作:“你看你那个脑袋,跟王八点头儿似的,笑死我啦!我们家有个带电池的王八,点起头儿来就是那样的!加上你长得黑嘛,那个脖子一伸,真的像个王八脖子呢!”
薛文这下是真的生气了。他哪受过这个啊。平时只有他用话噎苏陶,苏陶从来不反驳,只是波澜不惊的咽下去。而如今这个苏陶,还是以前的苏陶吗?但是他不能发作,毕竟他还有那一千块钱套牢在这顿饭里呢。
这时候,酒水拿来了。薛文倒了满满两杯,把其中一杯伸到了苏陶面前:“这么高兴啊,那我祝你求职顺利,来,干了这杯!”
苏陶瞟了薛文一眼,一只手还是端着饭碗,另一只手拿着筷子绕过堵在面前的酒杯,又夹起一只油焖虾:“这东西味道好恶心的,我才不喝呢。”
薛文也没想到,苏陶不是说“我不会喝酒”,而是直接说味道恶心。
他一时也没反应出来该如何应答,还是继续伸着胳膊举着酒杯:“怎么会难喝呢,来,干了!”
苏陶最后说了一遍:“不喝”,就忽略了戳在面前的酒杯,忽略了薛文那越来越难看的脸,继续吃菜喝茶了。
薛文还是没有把酒杯放下,又往上举了举:“怎么,不肯给我面子啊?”
苏陶烦得不行,放开了声音:“哎呀,我父母都死了,我都要退学了!我自己都一点面子都没没有了,哪来的面子给你啊!”
死要面子的薛文倒吸一口冷气,往周围扫视了一圈,果然看到了别的食客投来错愕的目光,他撂下酒杯,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说:“你叫什么啊,小声点不行啊!”
苏陶淡定的喝了一口茶:“我叫苏陶啊。”
让苏陶别吃饭的计划,和让苏陶喝酒的计划,都泡汤了。薛文脑袋嗡嗡的,尴尬之余,又不想浪费了花钱点的酒,于是一杯一杯的自己喝起来。苏陶米饭吃完了,又要了两个花卷,茶喝完了,又要了一杯果汁。彻底吃饱了,把手机放在桌面上看起来。
薛文菜没吃多少,酒倒喝了不少,已经醉了:“苏陶,你实话告诉我,你去东莞找工作,是要找什么工作啊?东莞那地方,漂亮女人到处都是,你这个长相,就不行!”
苏陶抿嘴一笑:“你没去过东莞,就觉得东莞有好多漂亮女人啊?我的长相行不行,我自然会去征求有地位的人的看法,不可能以你说的为准。 你已经喝醉了,结账去吧,已经11点了。”
苏陶的话,像一把刀戳在薛文的心窝子上,把薛文的酒戳醒了一大半。是啊,苏陶是女的,她就算自己没有地位,也可以去找有地位的人“征求看法”。而他自己是男的,他要是没有地位,就没有然后了嘛。如果换成了网络短剧里的情节,男的在这种情况下就要泼酒摔杯,拒绝付账了。然而现实中,对于薛文来说,是不可能的,苏陶吃定了他本质上是一个好面子好到了畸形的胆小鬼,怂货。现在,恨得牙痒痒的薛文只有一个希望了——现在已经11点了,而学校的宿舍大门,是11:30准时关闭的。从碧云轩回到学校,需要不止半个小时。
薛文起身,晃晃悠悠的走到前台去买了单,而苏陶已经站在碧云轩的门外,在夜幕中深深的呼吸着冷冽的新鲜空气。
薛文跟出来,一把揽住了苏陶的腰,把喷着酒气的嘴巴凑近苏陶的耳朵:“现在晚了,宿舍肯定回不去了,我们走一走,再找个地方休息吧?我保证,不碰你。”
苏陶向着街面招招手,一边说:“碰肯定是碰不了,但是有人打扰总归是睡不好,我吃了那么多碳水,实在是太累太困了。”
没等薛文回应,一辆出租车就停在了他们面前。苏陶把薛文从身上甩开,就一个人迅速的上了车,关上车门之前,最后对薛文说:“你自己也尽快找个地方休息吧,我先走了。”
然后苏陶就让司机开到了一个三星级的酒店,给自己开了个房间,泡了个热水澡,喝了杯热茶,就四仰八叉的在大床上睡到了日上三竿。
第二天,苏陶迈着悠闲的步子回到学校进行网上选课。虽然是铁定不会继续读书了,但是到了选课的时候,还是要选课才能暂时留住学籍,留住这个宿舍的床位。反正选了课但不去上课,也不会马上被开除,可以多耗一些时间。有的是大学生,整个一学期都不去上课,到最后考试的时候,不管用什么手段,过了就行。
苏陶回到寝室的时候,龚荃,白鑫和常秀六只眼睛都静默的打量了她一会,白鑫向常秀丢个眼神,常秀便满脸堆笑的打趣苏陶说:
“我说我们苏陶今天哪里和以前不一样了,原来是更有女人味了呢,是不是啊,和以前的小姑娘样子不一样了。”
苏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原来薛文在昨晚吃饭后还没有跟白鑫沟通过。
苏陶强忍着恶心,淡淡的说,“是啊,不受父母限制了,随便花钱的感觉确实跟当女儿的时候不一样。昨晚头一次睡了个三星级酒店呢。薛文这种穷孝子么,不用问,我就知道他去的是没有星级的小破旅馆儿。”
说罢,把包往床上一扔,就打开电脑开始选课操作。另外三个女生的脸色一惊,然后都沉了下来,默默的交换了几个眼神,就都不说话了。
苏陶选完课,拿着一本英文口语小册子出去了。很快就要去美国了,苏陶现在唯一有必要学的,有动力学的,就是英语口语。到了美国,她可不想跟那些嘴里说不出英语来,或者说起英语满口滑稽口音的蠢华人一样。苏陶在一个四下无人的校园长椅上坐下来,就开始大声的练习口语。不知道练了多久,苏陶发现,刚从食堂出来往宿舍方向走的薛文站在了她的旁边。
苏陶心里有点小得意——毕竟吃了他一顿碧云轩,然后毛都没让他摸到一条——眉飞色舞的跟薛文打招呼:“好巧啊,亲爱的,昨晚睡得好吗?到旅店不是太晚吧?”
薛文戳在那里没动,沉着一张灰蒙蒙的瘦长脸,低沉着声音说:“我想跟你谈谈。”
苏陶把英语册子往大腿上一拍,继续眉飞色舞的说:“好呀,不如我们用英语谈吧?我现在正在练口语呢,正发愁没人跟我对话呢。练练口语对你也有好处。开始吧: what would you like to talk about?”
薛文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声音甚至有点发抖,他咬牙切齿的说:“都累了,说人话!”
苏陶就像没看见薛文的脸色,继续自顾自地说英语:“I slept quite well last night, I’m not tired. If you would like to talk, it has to be done in English。”
薛文大吼了一声:“我告诉你,说人话!”
苏陶仍旧不予理会:“If you are not ready to talk to me today, we can do it another time, you just need to let me know…”
这次,薛文动手了,他上来一只手捂住苏陶的后颈,一只手捂住苏陶的嘴:“不会说人话就给我闭嘴!”
苏陶扔了英语小册子,扣住薛文的手挣扎起来,但是嘴里面还是一个中文字都没有:“stop! Stop! Let go of me!…”
薛文越发怒不可遏,手往苏陶嘴里抠得更加用力,三个指头都抠进了苏陶的嘴里。苏陶立刻尝到一股咸味,恶心的要命,她把右手中指上的戒指撸到了指头的前半截,然后一巴掌重重的扇在了薛文的左眼上,戒指圈正好砸中了薛文的眼眶。薛文吃痛,呀的一声松了手。苏陶挣脱出来,只恨自己没有带一瓶水用来漱口,她全程张着嘴,缩着舌头跑回宿舍,在水房里好一通漱口,洗嘴巴。洗干净了,苏陶才冷笑了一声,从牙缝里寄出三个字:
“贱屌丝”。
接下来的几天里,薛文完全没有动静,也没有出门。苏陶知道,他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是还是挺看重他自己那张脸的,就算是长个麦粒肿,都嫌丢人不出宿舍,何况是一个被女人打出来的紫眼圈呢。
然而,薛文的脸面终究还是没有保住。校园网上有一个匿名帐号,显然是薛文同一个宿舍楼,甚至可能是同一个寝室的人,发了个帖子,狠狠的揭了薛文的伤疤:我们宿舍这个大才子薛文啊,前些日子满脸小得意的说要把女朋友给“做了”,结果白花了一千多块请人家吃饭,连酒店房间门儿都没进去。然后呢,去食堂打个饭回来,眼圈不知道让谁给打乌了一个,笑死个人。也不说是谁打的,也不肯报警,大家细品吧。哈哈哈!
这下,对于爱面子的薛文来说,打击可不小。他感到无数只眼睛在背后嘲笑他,笑成了一条条缝。虽然发帖子的人和嘲笑他的人就在他的身边,但是他既不能发泄也不能质问,只能终生默认,全宿舍所有的人都在拿他当笑料……而同时,苏陶确实也是在宿舍里笑得前仰后合。而且只有她一个人在笑。其他的三位也看到了帖子,却都面沉似水。
薛文这边,用气得发抖的手给苏陶的辅导员发了一封邮件:吕老师,关于您管理的一个学生,我有一些重要的情况想要反映。
次日,在辅导员吕老师房门紧闭的办公室里,薛文、龚荃、白鑫和常秀一人一张椅子坐在吕老师的对面。
吕老师认真地问:“所以,你们都是觉得,苏陶是受刺激之后精神不稳定了?”
薛文哭丧着脸:“对。我好心请她吃饭,花了一千多已经是我能力的极限了,但她还是嫌我不能给她光鲜的生活,跟我大吵一架。转天突然就幻想自己是外国人了,中文都不会说了,我好心问她怎么了,她抬手就是一拳,完全不管轻重。她手里要是拿着个什么东西,我现在就得失明了!”
龚荃:“如果她心里有正确的价值观做为压舱石,就算父母双亡受了刺激,也没有那么容易精神失常的。但是苏陶同学呢,平时都是对社会主义价值观嗤之以鼻,对爱国爱党的教育么,厌恶是写在脸上的。不坚定,没情怀,可不遭遇点挫折就疯了呗?”
白鑫:“就是就是,什么叫做正道?好好学习,以后通过学历和才干来立足,这才是正道嘛。可是苏陶受了刺激之后,根本不打算读书了,把书全扔了,选了几节课暂时维持学籍,其实根本一节课都没去上过。而且,还说打算去东莞,干下等活赚钱,说不定有老板会看上之类的。哎呀,真是不堪入耳,自轻自贱。吓死人了。”
常秀:“吕老师啊,我也可以证明,苏陶的精神状态和以前是很不一样了。性格大变,吓人呼啦的。您如果想要帮助教育苏陶,千万不要跟她提起是我们反映了她的情况。我们还要跟她住在一个寝室呢,万一她要弄死我们呢?马加爵不就是弄死了好几个同学。您看薛文那眼睛打的。这还是她男朋友呢。换了我们,下手不得更狠?我们可都不敢惹她……”
吕老师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停下沙沙写记录的笔,叹了口气:“好吧,我研究一下怎么处理。你们先回去吧,如果有什么其他情况随时沟通。”
第四章危险的糖葫芦
苏陶跟叔叔打听了一下,如果到美国继续读书,中国大学的这些学分有哪些是有用的,需要转过去的。叔叔还真帮她跑来跑去问了一下,结论是,苏陶在上海大学修的那些学分,也就那两个学期的高数有用,其他的都不会得到美国大学的承认。于是苏陶就在网上办理了学信,又去教务处打印出了英文版的成绩单并盖章。
刚从教务处出来,苏陶就撞见了辅导员吕老师。吕老师叫住了她:“苏陶啊,你现在不忙吧?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有些事要跟你谈一下。”
苏陶把打印好的成绩单塞进包里,扬起一边眉毛冷笑了一下:“好啊。”
如果没有即将出国这回事,辅导员突然单独叫自己去办公室谈话,苏陶肯定会是心里打鼓,喉咙哽塞的状态。然而现在的苏陶,心里是轻松到飞起,无所畏惧的状态。
“靠,这真是万般皆下品,唯有移民高,这也太舒服了吧”,苏陶一边想,一边甩着手晃晃荡荡的跟着吕老师去了她的办公室。
吕老师先是和苏陶寒暄了几句,最近生活有没有困难,情绪是否稳定之类的。苏陶把后背实实在在的躺在椅子背上,两手抱在胸前:“吕老师你也看到了,关于我父母的事情,我没在网上发过什么啊,我也没闹吧?那还有什么问题吗?”
吕老师:“学校不是关心你嘛,不光是父母的事情,其他方面有什么问题,也可以讨论嘛。”
苏陶格格的笑了起来:“关心我?老师你的心这么好的吗?不是为了完成任务吗?”
吕老师有点被吓到,这个苏陶现在是疯了吗?怎么一点学生样都没有了?她只好硬着头皮切入正题了,无非是说苏陶一节课也没有去上过,还有“从校园网信息看到”苏陶“疑似殴打了同学”,问苏陶是怎么回事,将来有什么打算。
苏陶冷笑道:“我把薛文打成那样,他为什么不报警呢?因为他是过错方。他借着请我出去吃饭,想拉我跟他留宿,我没同意,转天他在校园见到我,就一把捂住我的口鼻,想把我闷死,我挣扎中打了他一个熊猫眼,他才放开的。你让他报警啊,咱们闹起来,看看最后谁是谁非?”
吕老师吓得直摆手:“不是不是,当事人自己不愿意报警的话,我们校方是不介入的,我就是关心一下,没别的意思。”
然后吕老师就转换了话题,开始关心苏陶不上课的事情,以及前途问题。
苏陶搪塞道:“前途也就那么回事吧,我这样没有背景的,又读的这个没兴趣的专业,就算是成绩全优还不是照样没有前途。上课嘛,等我过几天有心情了再去上吧。”
吕老师没绷住:“可是你书本不是都扔了?”
说出这句话,吕老师马上意识都自己说漏了嘴,把苏陶的室友给“卖了”,毕竟苏陶扔书,只有室友看到了。
苏陶不忍了,噌的站起身,立目道:“我扔书是谁说的?”
吕老师有点结巴:“那个,同学也是关心你,不,不是那个……你别多想。”
苏陶:“关心我?中国人有同学之间互相关心的习惯吗?不好意思,我现在心情不太好,我先走了。麻烦吕老师还是多关心一下那些嚼舌根子的东西,因为她们将来的报应会很严重。”
然后苏陶就大踏步的离开了办公室,把惊愕不已的吕老师愣在在椅子上。
从办公室出来,正是饭点,苏陶就直奔食堂了。她看见龚荃站在一个窗口正在等打菜,于是就故意站到了龚荃的身后,叹了口气:唉,我刚从吕老师那出来,她跟我讲了半天,把我都饿死了。
龚荃回头看见是苏陶,脸上的肌肉不由得抽动了一下,干笑了一下说:“那吕老师应该是关心你嘛。”
苏陶的脸笑成一朵花:“是啊,吕老师关心我的前途呢。其实吧,我就算不读大学,前途能差到哪里里去?我又不是那种不化妆就没法出门见人的,也不是那种靠傍肥猪讨生活的,你说是吧?”
听了这番话,龚荃的眼珠子一下子瞪得好大——眼前这个苏陶是被附体了吗?她可是从来不会背后指摘别人的,今天居然阴阳起了常秀,还说得那么狠?
两天后的傍晚,苏陶的三个室友就和薛文坐在了校外的一个小酒吧里。同桌的还有常秀的男朋友徐宝发。薛文戴着棒球帽,帽檐往下拉着,尽量遮住瘀血已经开始泛黄的眼圈。徐宝发把烟卷在烟灰缸边上磕了磕灰,一张布满月球坑的胖脸在暗灯下泛着淡绿的油光:
“薛老弟,不是我说你啊,你这男人当的太窝囊。你那么大个高材生,前途无量的,你的条件是很高的,你的时间是特别值钱的。你看你花了那么多时间跟那个什么都不是的安徽妞谈,她配吗?她可占了你的大便宜啦。可是人家碰都不让你碰一下。现在人家要退学去东莞,那肯定就是别人的人了,跟你毛线关系都没有了。你们宿舍那位,为什么可以发帖那么羞辱你?还不是因为你没睡过苏陶?要是你早就把她睡了,就算是她把你打了,跟你分手了,侮辱性都没这么强!”
薛文没说话,只是咬牙切齿的轻哼了一声,又灌下了一大杯啤酒。
常秀撅着嘴扯住徐宝发的一只胳膊:“苏陶真是气死我了,她以为她是谁啊,牛逼大了啊,说我丑,说你胖,她一个半只脚踏进了妓院的准妓女,居然那么张狂!我看,她就是想仗着初夜还在,想卖个大价钱,吃一辈子。我偏不让她如愿。”
白鑫把双臂交叉在胸前,往椅背上一靠:“薛文,你上次百花了一千多块请她吃饭,却没有留住她,你知道根本原因是什么吗?因为你没车,也没租房。如果你是开着车,而且租了自己的公寓,就很容易把她带回去。”
薛文默默的摇摇头:“就算我租了房子,她也不会跟我去的。你们也说了,她是想到东莞卖初夜。那肯定就是打定主意不可能给我的。”
龚荃的话是比较少的,因为她是干部子女嘛。听了半天,她只是微微一笑,说了一句话:“如果她身体不舒服,睡着了,那么照顾她的事情不就是自然而然的交给你了?”
薛文眼睛一亮抬起头:“下药?”但随即他又把头低下去:“不过她是不会再跟我出去吃饭了,出去约会拿瓶水给她么,也不太可能。我本来是从来不会给她带饮料的,突然带了,她反而会觉得奇怪。”
徐宝发眉飞色舞的压低声音:“不见得是喝的,吃的也行。有的女孩子,吃一串儿糖葫芦就不行啦!用针筒淋在糖壳上,晾干了,给她吃了就行……”
苏陶已经准备好了要飞美国了。她悄悄的用图书馆的电脑定了下周的飞机票。而且她准备拿起脚来就走,不打算办理什么退学手续,也不打算清理宿舍的东西。因为她觉得所有中国人都不配提前知道她要去做美国人的事情。她也没有准备太多的行李,行李箱里就放了初春的衣物,以及两件夏天的连衣裙。她问过叔叔了,美国唐人街那里什么都能买到,不需要她带什么东西。光看她放在宿舍的那个不大的旧行李箱,都看不出来她是要出远门。
就在苏陶想着在宿舍睡最后一夜,就要消失掉,去机场附近的酒店住了的那天,龚荃风忙火急的跑进宿舍:
“姐妹们,我有个急事需要你们帮帮我啊!明天一起去帮我打扫一个校外的公寓好吗?求求你们了,我愿意感谢你们每人二百块钱现金,外加请吃饭……”说着从钱包里拿出整整齐齐的几张百元钞。
白鑫搭腔道:“什么公寓需要那么着急打扫啊?谁的公寓啊?”
龚荃解释说:“是我苏州姨妈的孩子,也就是我我表妹,她得了重病,到咱上海来治疗,这两天就要出院,姨妈又怕她复发再需要住院,又需要休养,姨妈就想让她在上海住一阵子,就想给她租个有厨房,可以给她做营养餐的公寓。我觉得住学校旁边方便我过去看她吗,就看了看附近的租房广告,还真有一个合适的公寓空着,就赶紧给她租下来了。这个公寓什么都好,就是有点脏。我表妹那个身体,受不了灰尘的嘛。所以想请你们一起帮忙去打扫一下,我们四个人,一天就可以干完,我表妹一出院就可以住了嘛。”
苏陶完全不记得龚荃讲过她有个苏州姨妈和表妹,正要问一句,手里早就被龚荃塞了二百块钱过来,接着龚荃又给另外两个人也塞了钱。
白鑫和常秀眉开眼笑地说,“好啊好啊,没问题,但是我们两个的手脚,加起来恐怕都不如苏陶一个人麻利会干活呢。”
苏陶捻着手里的二百元,问了句:“你表妹是什么病啊?”
龚荃尴尬的笑笑,“我表妹说了,不要泄露她的隐私,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得的是什么病,不好意思啊。”
苏陶把钱塞进钱包:“行吧。反正我也没事做,明天就帮你去打扫一下。”
苏陶心想,“万事俱备,正好忘了准备打车的人民币零钱,嘿,这不就有了吗。”
第五章 生平第一个朋友
次日早上九点,龚荃就张罗着另外三个女生一起出了门。步行不到十分钟,就来到了那个校外的公寓楼。其实这个地方大家都认得,就是一个学生们经常来买街边熟食的街道。龚荃给表妹租的房间是一楼的,一室一厅,倒也没有什么垃圾,只是到处都有些斑驳的污渍。客厅里只有一张圆饭桌和四把椅子,桌子上放着些抹布水桶洗洁精之类;主卧只有一张床。这个房子据说是没有学生住过的,但奇怪的是,床上铺着学校统一发放的那种床单,而且是平整无人坐过的样子。
龚荃开始分配任务:“两个房间,一个厨房一个厕所,一共四个地方,我们正好四个人,大家每人选一个地方吧。”
苏陶选了客厅,随即就用水桶打了水,拿起抹布清洁起来。苏陶是想着,早干完早走人。而另外三个人,晃晃悠悠,叽叽喳喳,也没个正经干活的样子。苏陶想,我才不管呢,反正客厅打扫完了我抬脚就走。大约过了一个小时,苏陶就任务过半了。这时候,门外突然响起脚步声,接着是两个男人的声音:
“是这一间吧?”
“没错没错。”门没锁,说话间两个男人就推门进来了,正是徐宝发和薛文。
苏陶顿时就比较反感,压着火气淡淡的问了句:“你们怎么来了?”
这时候龚荃就从卧室里迎出来,跟苏陶解释道:“忘了跟你说了,我叫他们帮忙去买点简单的家具,常秀男朋友不是有车嘛,可以帮忙拉一下。薛文可以帮着搬一下嘛。”
转身他又对徐宝发说:“进来好好量量空间,看买多大的家具合适!”
徐宝发装模做样的在客厅里晃悠了几圈,薛文就坐在桌边的椅子上。苏陶看都不想看薛文一眼,并不作声,手里用抹布擦窗台的动作又加快了一些。几分钟后,徐宝发不得不开了腔:
“苏陶,不至于一句话都不跟薛文说吧?他是听说了你今天会在这,才答应过来帮忙搬家具的,就是为了能跟你说上话,能跟你道个歉。”
薛文也接过话茬:“确实是这样。苏陶,对不起。我还不想跟你分手,我们不要分手好吗?”
苏陶把抹布摔在窗台上转过身:“哦?那么你说,你什么地方对不起我?”
薛文开始结巴:“我,我对你关心不够,没,没考虑你的心情,你的需要……”
“哈!”苏陶大笑了一声:“就这?那我现在要你把我的泥塑小兔子给我修好,就是被你亲手弄烂的那个,怎么样?”
当初苏陶第一次做泥塑,做了一只小兔子拿给薛文看,薛文咧着大嘴呵呵嘲笑了几声,就一把抓过来往桌上一扔,小兔子的耳朵就断了。苏陶当时勃然大怒,告诉薛文,什么时候把小兔子给修好,两个人的关系才能恢复正常。而薛文的态度,就是理都不理。小兔子他倒是拿回去了,就一直扔在宿舍的窗台上积灰,苏陶每次走路经过薛文的宿舍外面,都会看到那个悲惨的断耳小兔子,半年多以来从未移动过位置。于是苏陶从那时候起,也不会给薛文一点好脸色,也不解释原因。两个人的关系“非正常化”,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薛文露出一个“被挤兑惨了”的表情道:“哎呀,那我哪会修啊,能不能换个别的要求啊?”
苏陶冷笑道:“别的要求,那你赔偿我三十万?”
苏陶知道,薛文穷且敏感,要想迅速结束对话,提钱就行。但是这次薛文试图转换话题:
“苏陶,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啊?”
苏陶很干脆的回答:“不喜欢啊。”
薛文瞪起眼睛:“不喜欢,那你为什么要跟我处对象?”
苏陶做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好,我告诉你是为什么。为了练爱。练习的练。我没有人际关系经验,家庭又靠不上,如果不尽早找个缺点多的对象,学会怎么应对垃圾男人,将来怎么精准避坑,找到好丈夫?”
薛文的脸开始变得灰白。这时候徐宝发连忙拉了他一把:
“哎,多大点事儿啊?苏陶说的是气话。你可以去买点零食上来好好道个歉,表示一下嘛……”说着连推带拉的把薛文推出了门外。
苏陶也不理睬,继续打扫。几分钟就彻底打扫完了,她就洗了洗手准备走人:
“我的客厅弄完了,我走了。”还没走出去,就撞见了薛文回来,这次手里还举着一支糖葫芦。薛文这次的表情是一脸奉承:
“苏陶,我知道你最爱吃糖葫芦了,我特意买给你的,你只要吃掉一个果,就算是原谅我了好吗?求你了,不要跟我分手好吗?小兔子我今天回去就修理,明天就修好拿给你,还不行吗?”
苏陶看了看糖葫芦,不料目光正好落在薛文拿糖葫芦的手上。薛文虽然一点活都没干,但是指甲缝里还是黑黑的。于是苏陶就想起那天薛文来捂她的嘴,那些黑指甲的手指头一定是抠到她嘴里去了,有股咸味……苏陶想起来就想吐,用肩膀撞开薛文就准备夺门而出。不料此时薛文突然疯魔了,他追到门外,一只手叉着墙拦住苏陶,另一只手拿着糖葫芦就往苏陶嘴里塞:
“就吃一口怎么了,你不是最爱吃糖葫芦的吗?”
趁着苏陶张口说不,薛文就直接把第一个山楂捣进了苏陶嘴里。苏陶连忙扭头吐出,山楂仍然还在糖葫芦上,薛文索性一手捏着苏陶的脸,一手把糖葫芦往苏陶的嘴里继续塞。虽然苏陶有所防备,牙关紧闭,但是糖葫芦还是塞到了唇齿之间的口腔粘膜上。苏陶再次扭头吐出,双手抓住糖葫芦,把所有的山楂都揪了下来扔在地上,用全部的力气嘶叫起来:
“王八蛋!你要干什么!你要捅死我是吗!”
这时候,屋里的三个女生就像死了一样,只有徐宝发跟出来,试图把苏陶拉回屋里:“别喊别喊,冷静一下,把邻居都吵到了。”
苏陶这时候觉得自己是不是气得PTSD了还是得焦虑症了,怎么有种快要晕厥的感觉,头变得特别沉,正在失去控制。她还在继续喊叫:“来人啊,报警,救命!”但却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就在苏陶正在瘫软下去的时候,她被一双手当胸抱住了,然后隐约听到一个陌生的年轻女人的声音:“你没事吧,醒醒啊,要不要去医院啊。”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当苏陶重新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另一个女孩子的闺房里,枕着一个花朵形状的枕头,头旁边还有一个粉色的毛绒佩奇:“我这是在哪里?”
坐在床边的是一个看上去和苏陶差不多大的女生,打扮得可比苏陶精致多了。她见苏陶醒了,马上拿来一杯柠檬茶:
“醒了就好,我们就是在你刚才那个房间的同一层,我租的房间里。刚才吓了我一跳,不过你的生命体征都平稳,我就没有叫救护车。我是医学院的。”
苏陶捂着脑袋坐起身,迷迷糊糊的说声谢谢,喝了口茶,感觉好多了。通过和女生的攀谈,苏陶得知,女孩叫宋星星,是附属心血管医院院长的女儿,现在在交大读一年级。刚才听到走廊里传来争执的声音,星星出去看,正赶上苏陶要晕倒。那几个人说苏陶是和男朋友吵架焦虑症老毛病犯了,以前就经常这样一激动就晕倒,躺下休息一下就好,并坚持想要把苏陶扶回房间里。但星星捏了捏苏陶的脉搏觉得不对劲——焦虑症犯病的时候心率会加速,但是苏陶的心跳不但不快,反而有点慢的感觉。于是星星死不放手,说他们不走就报警,那几个人才赶紧走了,走之前,把地上的散落山楂也扫走了。
通过攀谈,星星得知苏陶从来就没有焦虑症,以前也没有晕倒过,只是这次嘴巴被塞了山楂之后晕了。星星做出一个猜想——那些人不是好人,他们在山楂上放了三唑仑,虽然苏陶没有吃,但是三唑仑怼在口腔粘膜上,也可以吸收一部分。三唑仑有降低心率的作用。这就是为什么苏陶昏倒前情绪如此激动,心率却不升反降的原因。星星表示,是否报警,苏陶可以自己决定。但是三唑仑的半衰期很短,警察的办事效率也就那样,而且苏陶吸收的药物本来就少,等走到了化验那一步,苏陶体内的药很可能已经没了。
苏陶拳头紧握,气得浑身发抖。她脑海里又浮现出了房间里那张新铺了学校床单的床,以及徐宝发和薛文的突然出现:
“这些畜生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他们我都不会拉黑,我就是要看看他们最后能有什么下场。”
苏陶转向星星:“谢谢你救了我,虽然我今天就要按计划离开这个城市了,但以后我一定会找机会报答你的。我们加个微信吧。哦对了,麻烦你帮我留意一下,刚才那个房间,过两天会不会有一对母女入住。”
辞别了星星,苏陶最后一次回到宿舍去拖走她那个小行李箱。大约是下午一点多,三个室友都不在,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其实就算她们在屋里,苏陶也不打算跟她们说一句话。不在更好。苏陶拿上行李,就直接打车去了机场旁边的酒店。
在出租车上,苏陶发了一个朋友圈:本人已经退学南下。有事说事,无事勿扰。
然而中国人是不懂得什么边界感的。苏陶虽然是发了朋友圈,但三个室友加上一个薛文还是像看不懂人类文字一样的无视了苏陶的“有事说事,无事勿扰”,还是一个个依次发来了“你现在怎么样了?”“你去哪了?”“在吗?”“现在干嘛呢?”之类的垃圾信息。薛文还发了一个视频对话邀请,打了一次电话。但苏陶一概都没有理。
“是时候该put my foot down了”,苏陶对自己说,“毕竟从现在开始,我是确定将在五年后变成美国人的人了,跟他们那些中国人已经不是在一个世界,甚至已经不是一个物种了,我不可能再抱着平等的心态跟他们对话。”
苏陶在酒店休息的时候,除了跟叔叔聊天,就是在跟宋星星聊天。苏陶虽然没有透露自己马上要出国的事,但是在谈话间一直在力劝星星,本科毕业之后要去美国读研究生。苏陶对星星说,对于你这样家里有钱的学生来说,不见得依赖奖学金,你家里完全可以支付你的学分和生活费,所以你的GRE分数不需要高,只要有一个及格分,就可以在美国申请上一个不错的大学。现在,中国的经济表面繁荣,对某些人群来说,也有好多发财的机会,但是这都是暂时的,将来国家要是出点什么事,那就是大事,到时候没有外国移民身份的就是听天由命,有外国身份的才能逃出生天。不然的话,为什么那些官员都要把子女送到国外?
本来,苏陶说这些的时候,并没有指望星星能够认同。毕竟人家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爸爸正在春风得意的事业上升期,她怎么会觉得以后在中国会出事呢?苏陶只是觉得对救了自己的好心人负有回报的义务,既然自己心里笃信中国以后必然完蛋,那也应该提醒宋星星。而且,苏陶隐隐的觉得和星星有缘分。毕竟,家里爸爸和叔叔一中一美,一人名字里有一个星字,而宋氏的名字正好是两个星字,还是在她即将赴美的前一天偶然相识……
出乎苏陶意料的是,星星对毕业后赴美读研持非常肯定的态度,毫不犹豫的告诉苏陶,她就是那么打算的,只不过还没有想好读什么专业,毕竟自己并不是很想当医生,本科读医科是家里的要求和顺理成章。苏陶对星星承诺,自己在美国是有亲戚的,一定会托人把“本科读医科的留学生在美国读研有什么选项”以及就业前景这些事帮她打听清楚,让她可以早做准备。总之,苏陶和星星聊得很愉快,苏陶甚至觉得,自己将要离开中国了,居然突然有了生平第一个朋友。
第六章 你在明我在暗
两天之后,苏陶踏上了美国的土地。她一眼就认出了举着牌子接机的叔叔——叔叔已经不是上一次见面时的那个年轻人了,已经明显有了皱纹,头发也花白了。苏陶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和叔叔抱头痛哭了一会儿,然后就和叔叔回了家。
为了迎接苏陶,叔叔苏星云特意提前贷款买了一个有两个卧室的N手小房子,这就是最普通的美国人的居住条件了,但苏陶还是开心得流下了眼泪——居然有了自己的房间,比在中国那个所谓的家强太多了,简直就是天堂一样。叔叔目前在一个华人开的汽车修理小店打工,苏陶为了减轻叔叔的经济负担,一安顿下来开始找工作。不过苏陶找工作是有个条件,就是尽量躲开华人——不给华人老板打工,同事里面华人比重大的工作也不要。最后,苏陶在赴美两周之后,在一家医院找到了一份清洁工的工作,早上六点到下午两点——既不会风吹日晒,也没有暴土扬场,环境又安静,也不用抬举什么重物,而且,医院里大部分员工都是美国本土出生的人,没有那种英语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华人,苏陶很满意。
苏陶心想,“哼,早晚要逼着叔叔把英语学好。”
苏陶下午两点半就可以回到家,把家里卫生打扫一下,再看看电视新闻练练英语听力,再搜索了解一下附近社区大学的各种专业,然后在叔叔下班回家之前做好晚饭。苏陶感觉很充实,叔叔家里突然有了一个有出息又能干的侄女照顾,心情也明显越来越好了。
苏陶在医院里很快也和美国同事们打成了一片,还很快收获了两个外号,苏西bear和苏西bell。苏陶在医院得知了一个以前从来不知道的行当,叫做coder,听上去像是写代码的程序员,但是在医疗界的语境里就是另一个意思。在美国医疗界,要向保险公司或者政府医保申报赔付,那么病人的每一个治疗行为,以及治疗原因或这个诊断,都要转化为一个字母和数字相结合的号码。治疗号叫做CPT号,诊断号叫做ICD10号。医院里负责跟保险公司对接发出账单的办公室人员,需要会用这一套代号语言来说话。这两套代号语言有一定的复杂度,各有一个巨大的字典一样的册子来查询。而且,治疗行为微小的不同,都会导致代号不同,病因的微小不同,也会导致代号不同。负责指定申报代号的,既不是医生也不是护士,而是一个叫做coder的职员。法律并不要求coder持证上岗,但是医院都是想要持证coder的。而苏陶所在的医院已经有好几年没有一个持证的coder了。目前的coder瑞奇,是由上一个已经退休的持证coder培训出来的。可以说,如果谁有一张医疗coding证书,那么随便到美国哪个城市落户,然后再去附近的医院诊所找工作,都是手拿把掐的。只不过,整个美国也没有1%的人知道啥叫医疗coding。
这一天,苏陶在午饭时间,从同事们的议论中听到一个消息——最近,本地的社区大学首次新开了一个为期一年的coding专业,毕业后可以考取证书,医院领导正在为coding人才的青黄不接愁眉不展,听到这个消息马上就欢欣鼓舞的通知了所有办公室文职人员:我们目前的coder已经是要去社区大学考证的了,还有哪个员工想学coding吗?医院会给支付学费,并且给工作时间进行必要的调整,保障报名者的学习时间。
苏陶听说了这件事,立刻就去了领导的办公室,问作为清洁工可不可以去社区大学学习coding。领导是没有想到一个清洁工会对这个有兴趣,但是看苏陶不笨,比一般的美国人还要聪明,语言也流利,并没有什么原因不可以去学。加上医院的确很缺乏coding的储备人才,社区大学的学费又不贵,那当然是去学的多多益善了。于是苏陶就成为了被医院送去社区大学上coding课程的三人中的一个。
苏陶回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叔叔,叔叔也十分为她开心。不过苏陶知道这其中的挑战——自己除了要上班,还要学习,而且最难的是医疗术语。Coder对医疗术语的掌握程度,基本需要和医生一样的水平。但是,医疗术语英语可以说是单独的一门语言,就算是土生土长的美国人也没有几个懂的。另外两名一起去学证书的同事,已经在医院的办公室工作多年,大部分术语都已经知道,而自己需要重头学起。但是呢,绝对不能在同事们面前丢脸。
于是苏陶在从中国大学退学的三个月后,又坐在了教室里,又过上了回家后有一大堆功课要复习的日子。医疗术语老师在课堂上是不帮忙背的,老师只是在每天下课前告诉同学们,明天上课前要把书上第几页到第几页的医疗术语都背下来。苏陶就这样进入了拼命三娘模式,每天上班之前,去社区大学上两个小时的课,再到医院工作,回家除了做家务做饭,还要复习功课到晚上十一二点。不过苏陶当年既然能在高考中拿到高分,如今半工半读也必然是不辱使命,在一年之后和两个同事一起拿到了coding证书,而且英语的口语也和美国当地人没有多大的差别了。
三个coder同事里面有一个生了孩子去休产假了,苏陶就成了原来那位coder同事瑞奇的替补,有的时候需要放下拖把进入办公室帮忙,工资当然也上涨了。叔叔来医院检查身体,大家知道那是苏陶的叔叔,也都热情得很,叔叔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有面子。由于有了苏陶这个替补,瑞奇再也不用担心不能请假,不能休年假了,也是开心得很。
苏陶到了美国之后,只把自己出国的事情告诉了一个中国国内的人,那就是宋星星。起初,宋星星告诉苏陶,那个所谓龚荃的生病的表妹要来入住的单元房,并没有什么母女入住,而是多了一个多月有一家三口搬了进来,那家人的小孩是个十几岁的儿子。通过攀谈,宋星星得知,这家人根本不认识什么生病的女孩子。而苏陶的那几个室友和那两个男人也再也没有来到过那个单元房。从而苏陶确认,所谓打扫卫生,就是他们帮助薛文设下的迷奸局,而为设局而出打扫费用,以及短租房间费用的,只能是常秀的男友徐宝发。三个室友里面有两个是有几个闲钱的,但同时也是十分吝啬的人,不可能为了别人的事情出钱。薛文干脆就是没钱。只有徐宝发,一看就是那种喜欢拿点小钱出来装派头的人。
苏陶觉得,既然宋星星再也没有见过那些人了,也没有机会把自己出国的事情说漏给学校那些人了,于是干脆就把自己出国的过程告诉了星星。星星的爸爸是医院的院长,而苏陶在美国的医院又可以进入到每个有医疗仪器的房间,而且在做coding工作的时候也会看到每种仪器使用的收费,于是苏陶会隔三岔五的跟星星分享这些信息。星星的爸爸甚至还看上了一个新型的呼吸机,从美国为他的医院采购了几台,获得了患者的好评。所以星星的爸爸宋院长也知道了苏陶的存在。由于宋家在美国不认识任何医疗单位里面的人,宋院长也很珍视女儿这个跨国友谊,鼓励女儿多跟苏陶打听在美国读什么专业容易找到工作留下来。
而对于微信联系人里面其他那些中国人,苏陶一个都没删除拉黑,也不主动跟他们说话。只是把他们的朋友圈内容都存了档。苏陶出国后的第一串朋友圈,是在跟宋星星确认过那件单元房并不会入住什么生病的女孩的那天发出的。她没说自己是在哪里,也没说自己是在干什么,就是挨个把她看不惯的人都阴阳了一遍。她说自己的父母都是上海本地人,是遭到迫害才搬到安徽的,之所以遭到迫害,是因为在解放前就是有身份的人。
然后某些人嘛(比如龚荃),祖上都是流氓无产阶级,下等人,靠着成分低,根红苗正当了官,但当官也改变不了后代的素质。她还说,某些靠着后爹才生存下来的黑粗丑女(比如白鑫),是从小寄人篱下得了钻钱眼PTSD了,认为什么都是由钱决定的,只要有了钱,就可以让帅哥爱上自己那张丑脸了,可惜这个梦想永远不会实现。
说到常秀,苏陶说某些江北乡下养猪姑娘在公猪里面挑了一个有钱的,不过有钱也只是买得起猪食但买不起减肥药的。一口气阴阳了常秀和徐宝发两个。
说到薛文,苏陶说他出身微贱只配跟农村柴禾妞儿睡在一起,至于城市女,哪怕只是三四线城市的,也不是他配睡的,学历再高也改变不了……提具体的名字,但这一串的朋友圈发出去,个个都知道说的是谁。
其实,苏陶并不歧视别人的出身,容貌和穷富,但是那些人就是在乎这些的,要扎他们的心,就是要用他们在乎的东西才扎得疼,就那么简单。发完这些,苏陶又发了两个美美的无滤镜原镜头大脸自拍,和几个烘焙成品。照片都没有暴露背景,看不出来是在哪里拍的。然而,有一个细节却被大洋彼岸的那帮大聪明们发现了——苏陶发朋友圈的时间,每次都是在中国时间的半夜时分。
白鑫在看了苏陶的朋友圈之后,气得三尸神爆,实在忍不住,给苏陶直接发了信息:“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一个退学的妓女,不知道哪天就得性病死在沟里的,有什么资格阴阳名牌大学的高材生?”
苏陶只回了句:“有拾金的,有拾银的,没听说过还有喜欢拾骂的。我倒要看看,还有几个人有这种爱好。”
毕竟苏陶没有指名道姓,是她自己对号入座拾骂,才会生气。白鑫噎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回去跟宿舍那两位商量了一下,决定同等反制,三个人一起在朋友圈“曝光”苏陶当妓女的事情。其实也不是同等反制,而是加强反制。因为苏陶的朋友圈没有说她们的身份,但是她们的朋友圈个个都挂了苏陶朋友圈的照片。说的无非是父母死了导致精神失常,在学校殴打他人,不得不退学,然后太穷导致去东莞当了妓女,已经得了性病,不知道还有几年好活之类的。为什么她们觉得苏陶是当妓女而不是被包养呢?龚荃还煞有介事的在朋友圈分析了一番——你看苏陶的朋友圈都是半夜发的;如果是被包养的话,生活还不至于会昼夜颠倒,只有在会所上班,才会是白天睡觉,只有半夜是醒着的。
苏陶也没回复,只是美滋滋的把她们在朋友圈诽谤的内容全部存证保留下来了,心想,结棍!这下你们三个一辈子都别想到美国来咯。薛文倒是没有参与朋友圈围攻。不过他私下给苏陶发了一张漂亮女人的照片:
“你最近怎么样?这是我的新女朋友,上海本地人,漂亮吧?”
苏陶并没有按常理出牌,说“你找谁跟我没关系”之类的,而是回了句:“是漂亮,但你最终的老婆,只能是丑女。因为你留不住漂亮的。”
薛文:“呵呵,那就是我的事了,不关你的事。”
苏陶:“正因为不关我的事,不影响我,所以我才能轻轻松松看笑话,不是吗?”
薛文:“你自己恐怕才是那个让别人看笑话的人吧?”
苏陶:“你在明我在暗,你的情况我随时可以打听得到,但我在哪里,你们任何人都无法知晓。所以,看笑话,只能是我看你们的,你们看不到我的。不是吗?”苏陶把对话强行拉进了死胡同,薛文也就不做声了。
苏陶把薛文新女友的照片发给了宋星星。大学女生里面极少有漂亮的,在整个校园里,苏陶见过的比自己长得好看的女生,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如果有一个很漂亮的女生,那必然会是名声在外的,一定可以打听得出来。果然,宋星星看出来,那是一个在校园里演出过的音乐特招生,是苏陶走后才入学的,拉大提琴的,叫楚云怡。
宋星星问苏陶:“发个邮件提醒楚云怡,告诉她薛文是个会下药的,让她小心?”
陶说:“不用,当初也没有人提醒我任何事。薛文这种对艺术一窍不通且嗤之以鼻的土货,早晚会被文艺生甩掉。”
果然,没过几周,宋星星那里就传来消息,楚云怡现在的男朋友是外校的了,是个吹萨克斯的男生,在一次联袂演出中认识的。与此同时,薛文的微信头像也换成了一个他自己的黑黑长长的,印在地上的影子。
苏陶破天荒的主动给薛文发了消息:“好遗憾哦,楚云怡喜欢的是会吹萨克斯的男生,而不是只会吹毛求屁的土鳖。”
薛文又气得差点背过去。以他对苏陶的了解,苏陶在大学校园里是没有朋友的,熟人也只有那三个室友,她是怎么知道楚云怡这个名字,又是怎么知道楚云怡移情别恋找了萨克斯男生呢?在薛文看来,只可能是苏陶的三个室友泄露给苏陶的。薛文本来就自卑,总是隐隐的觉得三个女生跟他合作来搞苏陶只是利用他,其实心里都未必看得起他,如今他的感觉被证实了。于是薛文打了个电话到苏陶以前的宿舍,用生硬的语调说了句:
“你们宿舍这些人,以后再也不要跟我联系,就当我们没认识过。”也不管人家听懂没听懂,就挂断了电话。于是他们之间就断了联系。
第七章 真凶是谁
2014年初,苏陶在美国的工作进入了轻车熟路的程序之后,她又开始了两项新的任务。首先,她看上了health care administrator这个两年制的社区大学专业,开始了半网上,半课堂的攻读。苏陶工作的医院的CEO,就是这个两年制专业毕业的,相当于只有大专学历就当上了CEO,这就是美国啊。简直是梦想天堂。在中国对学习念书一点兴趣没有的苏陶,到了美国的学校就是干劲十足。苏陶很庆幸自己已经学了coding,因为coding和healthcare admin有一个医疗术语课程是重合的,那些术语苏陶已经会了,负担就轻了好些。而且,由于当初从交大带出来的高数学分被社区大学承认了,苏陶的数学课也免修了。于是苏陶的实际学制就从两年缩短到了20个月。苏陶做的另一项任务,就是开始了对叔叔的英语培训。苏陶告诉叔叔,三年之内,我就要把你从华人聚居区带走,你把英语学好,我就能帮你找到更轻松的工作。不要求你会用英语写文章,只要对话流利就可以了。叔叔居然很听苏陶的话,每天晚间在苏陶的陪同下,听福克斯新闻一小时,再就新闻里的内容和苏陶进行英文的探讨对话。
转眼到了2015年秋季。苏陶已经拿到了healthcare admin的文凭,在医院的工作职能也大部分转移到了办公室朝九晚五,只是在清洁工两三点下班后,五点钟之前,如果突然有了什么需要清洁的地方,苏陶还是会去帮忙承担。而叔叔的英语也可以做到和美国本土人谈笑风生,给那个华人开的汽车修理店招来了好些个不会说中文的顾客,他的收入自然也是上涨了。苏陶也想好了下一步和叔叔一起搬到哪个州——佛罗里达。不过在这之前,先要在佛罗里达找到工作。
宋星星还有一年才毕业,苏陶已经帮她计划好了申请来美国读书的路径——找一个既有心理学专业,又有医疗管理专业的大学,申请心理学硕士来美国,然后到了之后再转医疗管理专业硕士专业。为什么要先申请心理学呢?因为中美的医疗单位管理制度不一样,如果你明摆着就是来学美国的医疗管理的,那么就明摆着是要在美国工作的,就比较容易有移民倾向的嫌疑,而用心理学通过学生签证,来到美国之后,在同一个学校转换专业,手续就很容易了,也不会被移民局拒绝。宋星星的爸爸是医院的院长,就算星星毕业后没有办法留在美国工作,带一个美国医疗管理的学历回去,她爸爸也可以以引进外国先进管理经验的名义,把她安排到一个医药单位的管理岗位上去。
与此同时,交大那几位也毕业了。他们都没有拉黑苏陶,苏陶也知道是为什么。因为他们太想看苏陶这个“辍学去东莞”的下场和笑话了,自然是舍不得拉黑的。而苏陶这边也是一样,也是想看他们的笑话。于是谁也没有拉黑谁。白鑫和薛文是考研留校了,还都是原来的专业。常秀的朋友圈里没有了关于徐宝发的痕迹,而且开始狂秀单人小资情趣,应该是跟徐宝发分手了,想钓下一个男人了。而龚荃,秀出来一个美国旅游签证,说是下个月旅游回来之后,就到某某公司去当管理,应该是她爸爸给她安排的去处。
突然有一天周末,苏陶发现,自己被龚荃拉进了一个同学群里。群里除了那三个室友,还有十几名同班同学。有的人苏陶已经不记得名字。群主龚荃宣布:毕业季到来,同学们永远不要失联。苏陶想,嘿嘿,既然被拉进来了,那就逗他们玩玩,看看会不会被踢出去。不等任何人发起实质性的聊天,苏陶就圈了常秀:
“常秀,你跟徐宝发还在一起吗?有没有结婚的打算呢?”
常秀倒没有回避:“我们分手了。当初也是因为同情他小时候受过刺激,才答应跟他在一起的。不过出于同情而在一起,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苏陶你最近怎么样?有对象没?”
苏陶:“我一直比较忙,都没时间找对象,不过这件事情是要提上日程了,争取一年之内找一个男人结婚吧。你说徐宝发小时候受过刺激?”
常秀:“是啊,他十几岁的时候,他爸爸做拆迁工程跟人结仇,让人给杀了,被发现的时候人都已经臭在废墟里了。而且疑凶还是美籍华人,跑回美国就逍遥法外了。”
苏陶的脑子里突然叮的一声,然后继续问道:“那他爸爸死了,他小时候是不是就过了一阵子穷日子啊?”
常秀:“穷倒不至于,他爸爸是上门女婿,他外公家有钱有势。”
苏陶:“哦,既然外公家有钱有势,就算是抓不到凶手本人,应该也有办法去报复凶手在国内的亲戚吧?”
常秀:“这就是憋气的地方,虽然说凶手在中国有哥哥,但公安跟他们家说了,不允许他们动美国人的亲属,因为涉外无小事,闹出了事情来,他们也罩不住。算了不说他了。苏陶你在东莞到底干什么工作的啊?”常秀又开启了作妖模式,想让苏陶在这个小群里丢丢脸。
苏陶:“坐办公室对着电脑的工作呗。不过我从来没去过东莞。”
这时候白鑫沉不住气了:“你当初自己说过你要去东莞的吧?”
苏陶:“我是说过,但是最终没去。”
群主龚荃也加入逼问行列:“大家都可以看得到,你发朋友圈的时间从来都是在半夜。你是夜班吗?”
苏陶一句“我从来都没上过夜班”就把天给聊死了。
她接着就直接摊牌了:“你们三个人,不是在私信里直接骂过我的,就是在朋友圈挂我照片诽谤过我的。我就纳闷,你们怎么还会有胆量把我拉进群里,再若无其事的跟我对话?”说着,苏陶把那些辱骂和诽谤的截图都发在了群里。
白鑫这下忍不住了:“那还不是因为你自己贱,是你先阴阳别人,别人说你两句怎么了?有本事拿出证据,证明我们说错了啊。先证明你没出去卖啊。”
苏陶没理会白鑫的“证明要求”,直接降维打击:“谁贱是身份决定的。身分高的人,不管做什么,也不会贱。身分高比你高的人,就算对你做了什么,也不等于你有资格反击。希望你明白这个基本道理。”
被气疯了的白鑫:“哎哟哇咧,笑死老子了,你身份高?你一个没爹没妈的退学穷逼,你有什么身份?”
苏陶很淡定:“把徐宝发的爹杀掉的那位,也是没爹没妈的,也是穷过的,但并不妨碍人家身分高。人家可以把有钱有势的人家的女婿杀了,然后什么事都没有,日子过得好好的。徐宝发家再有钱有势,心里再恨,也不敢报复。这就叫身分高的人对身分低的人的单向降维打击。常秀,如果你还有徐宝发的联系方式的话,你不妨问问他——他爸爸是不是个戴大金链子的肥猪?被杀的地点是不是某某路?他爸爸是不是后颈被扎了一刀,脸上好几刀?”
龚荃很吃惊的圈起常秀:“常秀,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群里旁观的同班同学就有人开始打圆场:“好了好了,大家都是同学,何必呢?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的……”
苏陶继续不依不饶:“不不不,我就是跟某些人有深仇大恨。看来我不动用一下我的身份,有些人不知道什么叫做高低贵贱。龚荃你不是办了签证下个月要去美国旅游吗?我告诉你,我可以让你去不了。你爸是当官的也没用。至于白鑫和常秀你们两个,我都不用费力气,你们本来就出不了国,因为你们没钱。”
常秀和龚荃都愣住了,只有白鑫还在嘶叫:“你是什么东西让别人去不了美国,我还让你活不过明天就暴毙街头呢!”
苏陶没理白鑫,而是继续提点另外两个人:“常秀,你记住了去问问徐宝发,他爹死的情况是不是我说的那样。龚荃,到时候你别忘了告诉大家,你去美国最终去成了没有。做饭去咯!”
然后苏陶就把微信一关,打开电脑,给 eoir.fraud.program@usdoj.gov 邮箱发出了举报龚荃的邮件,邮件里说龚荃不是去旅游的,而是去帮她当官的爸爸去美国探听情报的,还附上了龚荃朋友圈发过“光荣入党”照片,她的爱党仇美言论,对台湾的“留岛不留人”言论,以及她恶毒诽谤自己的截图和翻译,配上她的名字,正面照片,年龄,户籍所在地,她父亲的官职介绍页面,一键发了出去。这个举报邮箱,中国人都不知道它的存在,但是它却可以轻轻松松的断绝一个中国人的美国之旅,或者美国梦。
龚荃和白鑫都被气的晕晕的,而此时的常秀灵机一动,给前男友徐宝发发出了一条消息:“你问问你妈妈,你爸遇害的时候是不是戴着比较粗的金项链?是不是后颈一处致命刀伤,脸上也是好几处刀伤?你应该知道,这些细节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新闻也没报过。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我找到了杀害你爸爸的真凶。并不是那个美籍华人,而是一个中国人。你想知道答案的话,给我打五十万。”
常秀一直觉得,自己没有捞到多少钱就被徐宝发甩了,很不划算。现在既然有了苏陶这个信息,不妨试试看能不能从徐宝发那里再骗点钱来。至于苏陶是怎么知道这些案件细节的,常秀觉得,既然苏陶的父母本来就是上海人,保不齐她家在上海的公安系统里有什么退休的老熟人,看过当年的案件卷宗,在熟人圈子里提到过也不出奇。
接到消息的徐宝发吃了一惊。不用问他妈妈,他就记得他爸爸的死状确实是那样子的,而且这个细节他确实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当时的案件新闻也很简略,没有提到这些。作为凶器的刀子也一直没有找到。只是曾经有过路的人目击了一个人从案发现场跑走。然后警方就把近期跟他爸爸产生过拆迁矛盾的家庭资料都调取出来,把那些家庭的人员照片给目击者辨认,结果目击者指认的正是那个已经离境美籍华人。这么说,这个从案发现场跑走的人,确实不一定是真凶,可能只是一个看到尸体被吓跑的人。真凶居然还在中国?
徐宝发激动的用颤抖的手指回了常秀的消息:“是谁?告诉我!”
常秀冷笑着回了两个字:“钱呢?”
徐宝发:“钱好说,你先告诉我,我马上就打给你。”
常秀:“不给钱,我是无可奉告。”
徐宝发:“你在哪里,出来一趟,我们当面谈。”
常秀:“钱不到账,不会谈,也不会见面,就那么简单。就算你让警察来审问我,我也不会把信息白给你的。”
常秀发完这句话,就把手机丢在了一边。徐宝发打来好几个电话,都被常秀拒绝接听了。
徐宝发五十万还是有的。但是他这人有种强迫症——没法确定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就花钱,会让他浑身难受。但是他又太想知道是谁杀了他爸爸了。徐宝发坐立不安的难受了三天之后,终于心生一计,决定激一激常秀。他给常秀发了一条短信:
“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你肯定是认识当年办案的那个警察局的人,打听到了关于我爸遇害的一点信息罢了。其实你也不知道凶手是谁,来骗我钱吧?你这种人,勾搭上什么人我都不奇怪。”
常秀就回了一个“呵呵”,然后给苏陶发去了微信:
“你是在东莞打工结识了公安系统的人,所以才知道当年的悬案的一点细节的吧。毕竟是联网追凶的一个案件,每个省的警察局都知道。这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苏陶:“哦?要是我知道一些警察也不知道的东西呢?”
常秀:“比如?”
苏陶:“比如徐胖子被杀根本不是因为拆迁纠纷,而是因为他是恋童癖。比如他在废墟后面看到一个小女孩,就企图对她图谋不轨。比如废墟的墙的另一边有个大人听到了,为了救小女孩就跟徐胖子扭打在了一起,徐胖子居然拔刀。再比如两个人滚打在地上的时候,徐胖子的刀子被扭掉在地,被小女孩捡起来给了他脖子后面狠狠的一刀,然后那个大人又捡起刀在他脸上捅了几下,但最终要了徐胖子的命的,是小女孩那一刀。明白了?杀死徐胖子的,是一个当时不满14岁,不需要负任何刑事责任的儿童。”
常秀暗吃一惊,继续问:“那么,是你打工的时候认识的女人,告诉你她小时候杀过徐宝发的爸爸?”
苏陶:“杀他的女人我的确认识。对了,你可以提点一下徐宝发,他爸爸是个什么东西,他心里就算没数,他妈妈总是有数的。正常男人下班后没有回家,老婆马上就会到处找了。但他爸爸死了好几天都臭了,他妈妈都没有去找,还要等路人发现尸体臭了才报警。这说明什么?说明他爸爸就是一个习惯性夜不归宿的烂货,他妈妈都懒得管了。”
其实苏陶根本就没兴趣跟常秀说那么多,她之所以告诉常秀这些细节,就是为了让常秀带话给徐宝发,好好的给他施加点心理折磨。也可以让徐宝发认为,杀父仇人就是中国境内的一个打工女,但他却没有任何办法去替父报仇。
这一番对话之后,苏陶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当年的一幕。叔叔领着她来到被拆毁的,爷爷奶奶的老房子的废墟,想看上最后一眼。叔叔蹲在瓦砾上默默的流泪,而她自己,漫无目的的溜达到了断墙的另一头,从一块水泥块跳到另一块上。这时候,徐胖子,也就是那个死鬼大金链子正好来到废墟这里,试图丈量两棵树之间的距离,以便施工设计。徐胖子看到了苏陶,还以为她是没有大人陪同的,于是就想把魔抓伸向苏陶。苏陶的尖叫声让叔叔苏星云闻声赶来,然后就发生了苏陶对常秀说的那一幕。徐胖子死后,苏星云用砖石瓦砾堆在他尸体上,然后让苏陶自己跑到对面的公交车站等候,他独自跑到街上去叫上了出租车,从公交车站接起了苏陶,来到了苏星河夫妇住的医院,交还苏陶后,他就直奔机场回了美国。
苏陶回味着把刀子奋力刺入徐胖子后颈的手感——真爽快。有阻力,但是刀子很快就克服了阻力,一路穿过不同质地的组织,最终没柄卡在了颅骨和颈椎的衔接处……
此时,常秀把苏陶给出的信息用自己的话回了短信给徐宝发,当然没提苏陶,最后告诉他,法律方面没有解决方案,因为凶手当年未成年,你要想报仇只能自己去找凶手,拿50万来换线索,不打钱就不会再回复。于是,徐宝发就被更加痛苦的架在了那里。
第八章 被取消的签证
又过了些日子,时间来到了十月,不就是龚荃声称要到美国旅游的月份了吗?苏陶打开龚荃的朋友圈,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关于旅游的信息。苏陶冷笑一声,打开了那个同学群的页面。自从上次苏陶说让龚荃去不了美国,她还没有回到群里看过消息。往回翻一翻,只看到她上次发言的当天白鑫气急败坏的圈着苏陶骂了一大篇,以及龚荃和常秀的阴阳怪气,然后就没了,龚荃和常秀已经十几天没说话了,龚荃也再也没提到美国旅游的事情。这时候,苏陶打破了沉默。她先发了几个笑眯眯的表情,再圈起龚荃:
“怎么样啊,你不是说要去美国吗?你查过自己的签证状态没有,有变化吗?”
其实,龚荃在前几天就收到了美国移民局的短信通知,告诉她签证被取消了。她也第一时间预约了申诉面谈,但是到了大使馆,和美国官员坐下来面谈的时候才知道,对面的官员也不知道她是为什么被取消签证的,没法子告诉她原因,而且也没有权限来恢复她的签证。看到了苏陶的群发信息,龚荃又惊又怕,选择了沉默。
苏陶又连续圈了龚荃好几遍,见她没有答复——几分钟前还点赞了别人的视频呢,应该是不敢吭气了——于是苏陶就更直接了:
“我说过我可以让你去不了美国的,记得吗?你的签证被吊销了吧?这可不是以后再申请那么简单的问题哦,你是终生不能入境美国了,晓得伐?”
龚荃眼看脸就要丢完了,终于沉不住气了:“我凭心情不想去了就不去怎么了?中国现在那么繁荣发达,好吃好玩,哪里不好旅游?美国那种乡下土地方,吃得差穿的土的,我还不稀罕去呢。”
苏陶接着不依不饶:“我不关心你喜不喜欢去美国,我是问你,我说我可以让你去不了美国的,我说对了吗?”
龚荃:“呵呵,你自己继续,我懒得理你。”
苏陶:“回答一个字都懒吗?你的签证还有效吗?你只要回答有,还是无。”
龚荃慌乱的急于终止对话:“我现在马上要开始一系列复杂的政府工作,现在要复习培训资料,没空跟你这种下等人扯淡。拜拜。”
这时候,聊天群里的潜水员们已经都心知肚明,龚荃的赴美签证应该是真的被吊销了。几个同班同学看群主龚荃走了,才开始发出感叹:
“哇,不是吧,真的吊销了?”
“苏陶你怎么做到的?”
“不会真是苏陶搞的吧?”
苏陶:“我这个下等人啊,别的不会,人脉倒是越来越多了。怎么做到的?认识一个签证官就行了,随便哪个美国使馆的都可以。”
其实,苏陶根本不认识什么美国签证官。也不需要认识。那个少有人知的移民局举报邮箱是很高效的,附带证据的邮件发过去2-5分钟就有人回复了她,而且还不是自动设置的那种回复,而是真人回复。不过苏陶可不想让中国人知道这个举报渠道。越少人知道越好。大家都知道了,胡乱举报的就会多如牛毛,那么这个举报邮箱在美国政府里面的受重视程度也会降低,也就会不那么灵验了。既然中国人都觉得要办事就得认识人,就得拉关系走后门,那苏陶索性就说是自己认识签证官,这是最容易被中国人相信的解释。
潜水到这里,白鑫终于绷不住了。虽然这件事跟她毫无关系,但是她看见别人人脉广,认识掌权人,但她自己什么人脉都没有,就嫉妒得发疯,就想骂人咬人。
白鑫:“哟,不错不错,苏陶连美国签证官都睡过了,没想到那么勤奋啊。小心被美国人传染上艾滋病。”
苏陶:“提到睡觉这个问题啊,我将来要是真的打算去跟男人睡觉,我肯定不会出钱。不像某些又黑又丑的女人,找不到免费的男人愿意碰她,要睡觉只能立志先赚了大钱,再去买鸭子。”
白鑫被气得又是一通不着边际的乱骂。
苏陶:“白小姐,你不是立志要赚大钱吗?那你可要小心不要随便惹我。毕竟我的人脉越来越广,认识的人越来越多,不见得哪天认识一个什么大佬,就可以摧毁你的所谓事业机会呢。龚荃曾经不也不相信我能把她签证吊销,嘲笑我笑得很欢乐吗?今天傻逼了吧?”
此言一出,白鑫终于沉默了。毕竟是个色厉内荏的胆小鬼。哪怕有那么一点点的几率会影响到她将来的工作,她都会害怕。毕竟她这个人的未来,除了有个找份好工作的希望,其他什么都没有。
而自称是已经拜拜了,去复习培训资料了的龚荃,只能握着手机盯着屏幕,又气又怕又羞又恨,任由自己的脑仁儿里面短路得噼啪乱响。